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他才不会把意浓交给她,“你少给朕添乱,回寝殿去!”
墨明亮瘪着嘴,告退离开。
徐太医凝眉道:“微臣一直在研制药方,希望这几日能研制出治愈皇贵妃耳伤的药方。”
听了这番话,墨君狂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水意浓的眼眸露出一条缝儿,徐太医看到了,立即为她把脉。
墨君狂见她醒了,剑眉微微舒展。
她不明白,为什么割脉还死不了?为什么上苍不让自己死?为什么……
宫人换好了龙榻上的床褥锦衾,他抱她至龙榻,为她盖好锦衾,然后问徐太医:“怎样?”
徐太医道:“皇贵妃脉象稳了些许,服药后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无大碍了。”
墨君狂的心不再揪着,让金钗送他出去,然后坐下来,愣愣地凝视水意浓。
想开导开导她,可是,她听不见,他如何让她明白?
罢了,等她能听见了再说吧。
水意浓不愿看见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忍住那股握她手的冲动,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意浓,你宁愿死也不愿留在朕身边,可见你对朕的恨多么强烈。假若朕放你出宫,你是不是不再轻生?你对朕的恨会不会少一点?
自此,水意浓再无独处的时候,金钗、银簪和玉镯轮流守着她,以防她再次自尽。
除了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墨君狂哪里都不去,在寝殿陪她。夜里,他与她同榻而眠,中间留了一道缝,不碰她,以免再度刺激她。
虽然她没有再次自尽,然而,他看得出,她眉心的郁气没有消散,她眼底的恨意层层叠叠,她眉梢的冷漠令人难受,她面上的决绝令人伤心……他知道,如若她的耳力不恢复,将永远如此,视自己为仇敌。
三日了,徐太医还没有研制出药方。虽然一直吃药,但毫无药效。
他唯有耐心地等待,吩咐宫人小心伺候,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日上午,日光明媚,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带一点暖意,御花园不复冬日的肃杀,光秃秃的枝桠抽出绿芽,柳叶已有点点翠意,令人欣喜。
金钗和银簪带她到御花园散心,因为徐太医说,她心中郁结,不可总是闷在寝殿,要外出走动、散心,她心中的郁气才会慢慢消散。
她们一左一右护着她,走了大半个御花园,她还是面无表情、眸光冰冷。
站在碧湖岸边,水意浓想起那日落水的情形。容惊澜奋不顾身地跳入湖中救自己,而墨君狂,为了不让宁贵妃瞧出破绽,没有出手。虽然他有自己的理由与考量,可是,如果容惊澜没有及时赶到,如果没有其他人下水,他会不会看着自己溺死?
也许,不会的吧。
冷风吹来,刮过脸颊,仿如刀锋刮面。
明耀的日光投射下来,落在碧湖里,仿似在碧水上铺了一层零碎的冷金。
金钗和银簪对视一眼,对皇贵妃打手势,说到那边去看看。
假若皇贵妃又想不开,突然跳入湖中,她们可担待不起。
水意浓转身,跟随她们走向东侧的桃花林。忽然,她出其不意地转身,奔向碧湖,跳入湖中,“咚”的一声,整个人没入水中。
金钗、银簪不识水性,只能惊惶地喊叫,一人守在湖边,一人四处找人来救皇贵妃。
忽然,一人飞奔而来,跃入碧湖,转眼之间就没了影子。
金钗、银簪紧张地看着湖面,焦急地跺脚。
片刻后,那人拖着皇贵妃的身子游向岸边,金钗叫道:“是晋王。”
墨君睿抱着水意浓上岸,放她下来,从容不迫地按了几下她的胸口,她的口中便流出水,幽幽转醒。金钗、银簪又惊又喜,谢天谢地,皇贵妃总算醒了。
“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谢王爷。”银簪感激涕零。
“好好伺候着。”墨君睿淡淡道,俊美的脸庞犹有水渍。
她们正想扶皇贵妃回寝殿更衣,她却自己坐起来,呆呆地看他。
如此目光,迷恋,痴心,情意绵绵,令人心惊肉跳。
水意浓扑过去,搂住他的腰身,语含情愫、委屈,“王爷……意浓终于见到王爷了,意浓每日每夜都思念王爷……求求王爷,带意浓走,好不好?”
金钗、银簪大吃一惊,惊得睁圆双眼。
皇贵妃公然与晋王搂搂抱抱,还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成何体统?
一时之间,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意浓,你已是皇兄的妃嫔。”墨君睿跪坐着,任她抱着自己,语声淡漠。
“王爷,意浓不想待在这里,意浓只想与王爷双宿双栖……”水意浓悲伤地饮泣,听不见他的话,以为他没有开口,“意浓对王爷之心,从未改变。”
“是吗?”他冷冷道,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他不会再追问是真是假。
“意浓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虽然意浓许久未曾见到王爷,但在意浓心中,王爷是意浓唯一想嫁的男子……”她哭道,“王爷,带意浓离开这里……意浓不想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可怕,意浓好辛苦……”
墨君睿拿开她的手,感觉她又变了,和以往不太一样。
无论是语气、神态,还是所说的话,感觉都很不一样。难道是她历经劫难、饱受痛楚才变成这样?她视皇宫暗无天日?她不想留在皇兄身边吗?这太奇怪了。
金钗连忙道:“奴婢先扶皇贵妃回去。”
说毕,她和银簪联手扶着皇贵妃,强拉她走。
水意浓发疯似的推开她们,拉着晋王的手臂,梨花带雨地哭求:“王爷,带意浓离开这里……”
神色凄楚、哀恸,加上她全身湿透,苍白的脸上水渍涟涟,柔弱得令人心生恻隐。
墨君睿竭力克制那股冲动,握住她拉着自己手臂的手,“你是皇嫂,这个事实再也无法改变。”
她听不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不见,喃喃地哭求他。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冷风扬起他明黄色的袍角,冻住了他的脸孔,也冰住了他的目光。
她竟然苦苦地哀求皇弟带她走!
“陛下。”金钗、银簪最先看见陛下,心慌地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墨君睿屈身一礼。
水意浓仍然拉着他的手臂,看见陛下也不惊慌失措,只是依着身边的男子。
墨君狂走过来,步履微沉,面如冷冰。
金钗、银簪知道陛下动怒了,赶紧拉过皇贵妃,不让她靠着晋王。
水意浓激烈地挣扎,叫道:“放开我……你们为何抓着我……”
墨君狂面色铁青,眼底那抹深黑越来越寒。
墨君睿解释道:“臣弟进宫看望母后,去了慈宁殿,宫人说母后在御花园,臣弟便来御花园找寻母后。走到附近,臣弟听见有人喊救命,便奔过来,原来是有人落水了。臣弟便跳入碧湖救人,没想到救上来的是皇贵妃。”
“王爷所说不差,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皇贵妃。”金钗低首道。
“皇贵妃忽然转身疾奔,跳入碧湖,奴婢二人防不胜防。”银簪惊惧道,“奴婢罪该万死。”
“朕先抱意浓回宫,一个时辰后你到澄心殿。”墨君狂冷冷道。
“是。”墨君睿应道。
墨君狂抱起水意浓,她百般不愿,挣扎了片刻,还是抵不住他的强硬,被他抱在怀中。
她望着晋王,凄惨地嚷道:“王爷……王爷……为什么会这样?”
墨君睿望着她悲伤透骨的眸光,看着皇兄僵硬的肩背,心一阵阵地痛。
回到澄心殿,金钗、银簪为她更衣、擦干乌发,然后为她盖好锦衾,退出寝殿。
墨君狂坐在床沿,面庞冷冷。
方才,水意浓看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见,百思不得其解。而陛下为什么抱自己回澄心殿?为什么会成为陛下的皇贵妃?为什么会在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微蹙眉,不太敢直视他,语声尚算恭敬,“陛下,臣女为什么在这里?臣女好像听不见声音,臣女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他深感怪异,她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她为什么对皇弟说那样的话?她喜欢皇弟?
太奇怪了。
当即,他命人去传徐太医。
在御花园,看见她搂着皇弟、求皇弟带她走,那般凄楚辛酸,那般娇弱可怜。墨君狂怒气上涌,却硬生生地压下去,克制,再克制。因为,他伤了她的身、心,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绝望得寻死觅活,他怎能在伤她?
徐太医匆匆赶来,听了他的转述,再为她把脉。
然而,她的脉象、伤势和昨日一样,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意浓好像不记得自己为何失聪,似乎忘记了一些事,为何会这样?”墨君狂大惑不解。
“微臣也觉得奇怪。”徐太医低头沉思,半晌才道,“莫非受激过度,皇贵妃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或者皇贵妃不愿面对事实,宁愿忘记那些伤害?”
“有过这样的病患吗?”
“有。假若一个人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便会把自己锁在心房,拒绝别人进入;假若一个人受惊过度或是受激过度,无法承受,便会忘记那些伤害与打击,宁愿忘记,好像从未发生过。”
墨君狂神色凝沉,“依你之言,意浓宁愿忘记那些伤害,当作从未发生过。”
徐太医点头,“可以这么说。”
墨君狂又问:“意浓的记忆是否停留于离开将军府之前?”
徐太医皱眉道:“不好说。”
墨君狂心中沉重,如今,她的记忆里没有朕,只有皇弟,如何是好?
徐太医宽慰道:“陛下无须太过担心,微臣会尽快研制出药方。”
墨君狂说,方才意浓落水,会不会受寒、高热。徐太医说,照脉象来看,应该不会,让宫人煎一碗姜汤给皇贵妃服用。
诊治完毕,徐太医告退,回太医院。
墨君狂坐下来,见她神色呆愣,心中剧痛。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自己折腾成这样……墨君狂啊墨君狂,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他缓缓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腮,却见她双眸一亮,回神警醒,他的手臂僵住,慢慢缩回来。
刚想开口,又想起她听不见,便没有说出口。
意浓,纵然寻遍天下名医,朕也要医好你的耳伤!
水意浓低垂了眼眸,长睫遮掩了她的娇羞与胆怯。
刚才,她看见他和另一个人说话,那人应该是太医院的太医,却完全听不见。她绝望地断定,自己失聪了。为什么会失聪?为什么左手手腕有伤?为什么变成了陛下的皇贵妃?她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所以然。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好像待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她半梦半醒,想清醒一些,却怎么也清醒不了,好似被一股力量压制着。这一次,那股力量变小了,她努力挣扎,终于冲破束缚,睁开眼睛。但是,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可以问,可是听不见,问了也是白问。
墨君狂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不敢直视自己?为什么胆怯?
她从来不怕自己,从来都是直直地看自己,不曾像现在这般胆小窘迫。
他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服了汤药,水意浓睡了,墨君狂来到大殿,宋云说,晋王已在殿外求见。
他坐在主座上,望见皇弟踏过门槛,步履从容,俊脸如一枚雕工精致的美玉,泛着温润的玉光。他已经换了一袭干爽的白袍,广袂微扬,袍角利落如风。
行礼后,墨君睿闲闲地站定,丰姿俊秀。
“皇弟,朕知道你心中有些疑惑,但说无妨。”墨君狂沉朗道。
“臣弟的确有些许疑问。”墨君睿一笑,仿若明媚的春光驱散了冬日的阴霾,“臣弟想知道,皇兄对皇贵妃是否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