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墨君狂颔首,语声坚定,“朕从未喜欢哪个女子,意浓是朕此生所爱。”
墨君睿笑得风光霁月,“如此,臣弟便无疑问了。”
“皇弟不想知道朕何时宠幸了意浓吗?”
“皇兄想说,臣弟便洗耳恭听。”
墨君狂起身离开御案,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之前朕并不知自己喜欢意浓,容惊澜看出来了。朕把意浓赐给他,他看透了朕的心思,便欣然接受了朕的赏赐,把意浓安顿在右相府。容惊澜是正人君子,对意浓没有非分之想,把她安排在别馆,朕出宫去看她,便宠幸了她。”
墨君睿言不由衷地笑,“原来如此。”
“近来宫中谣言四起,想必皇弟也听了不少。”墨君狂不想说出全部的事实,不想刺激他,“朕没有把意浓接进宫,没有给她名分,是因为宁贵妃。宁贵妃多次谋害意浓,意浓心无城府,没有害人之心,一入后宫便会成为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皇兄就让皇贵妃暂先住在容惊澜的别馆,以此保护她。”
“此其一,其二,意浓厌恶后宫,不愿进宫,朕便依着她了。”
墨君睿顺着道:“之后皇贵妃遭宁贵妃谋害,饱受苦楚。”
墨君狂目露疼惜,“此次意浓双耳失聪,以致情志不舒、郁气攻心,才有了轻生之念。徐太医已在研制药方治她的耳伤,希望这两日有好消息。”
墨君睿淡淡道:“皇兄不必太过担心,皇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度过此劫。”
“皇弟。”墨君狂拍拍他的左肩,“去年朕决意将意浓赐给容惊澜,也许那时朕便对她有了心思,只是朕不自知。皇弟对意浓痴心一片,朕横刀夺爱,你怨怪朕拆散你们吗?”
“臣弟若说不怨怪,皇兄也不信。”墨君睿云淡风轻地笑,掩饰了所有的情绪,完美得无懈可击,“那时,臣弟的确怨怪陛下棒打鸳鸯,如今时过境迁,臣弟看淡了。臣弟与皇兄乃同胞手足,臣弟更看重手足情谊。皇兄待皇贵妃好,臣弟亦为她开心,诚心祝愿皇兄与皇贵妃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好!皇弟能如此豁达,朕很欣慰。”
兄弟俩握手,相视一笑。
宋云禀奏,容大人求见。
墨君睿告退,在门槛处遇到容惊澜,二人互视一眼,目光淡淡。
容惊澜和陛下商谈了家国大事,然后说起水意浓。
墨君狂心痛道:“意浓的病情没有好转,早上还在御花园跳湖,皇弟及时赶到,救了意浓。”
容惊澜想了想,道:“皇贵妃厌世,该是双耳失聪所致。再者,皇贵妃一向不喜皇宫,住在宫中,心境更是郁结。陛下可有想过,不如让皇贵妃在别馆静养?”
其实,墨君狂也知道,意浓在别馆养伤多有裨益,只是,亲自盯着她,他才放心。否则,倘若她在别馆求死,他悔恨晚矣。
“在别馆静养虽说有益,不过宫中有徐太医,过几日再说吧。”
“徐大人医术精湛,想必这次会有意外的惊喜。”
容惊澜这么说,是安慰陛下,也是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这晚,墨君狂回澄心殿,刚进前庭就听见大殿传出几个人的叫声。
走到大殿门口,他看见,金钗、银簪拦着水意浓,不让她出去。水意浓拼命地挣扎,一边推人一边喊道:“放开我……我不是皇贵妃……我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放开我……”
“住手!”
一声怒喝,喝止了两个宫人,水意浓随之停止挣扎。
金钗躬身禀奏道:“陛下,皇贵妃醒来后执意出宫,奴婢拦阻,便……”
水意浓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见陛下回来,畏惧地低眉。
墨君狂走过来,伸手牵她的手,她下意识到地往后退,好似很怕他。他挥退所有宫人,大殿只剩下二人。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因此,对他们来说,言辞没有任何作用。
她螓首低垂,脖颈微缩,避开他的目光,眼中点染了丝丝缕缕的惧怕。
他强硬地拉她的手,坐下来,拽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她忸怩地扭动,仍然低着蛾眉,声若细蚊,“陛下不要这样……”
他抽开她腰间的衣带,她轻呼一声,双手推他的胸膛,眼中交织着惧怕与抗拒,“陛下,臣女伤势未愈……”
臣女?
再一次听到这个刺耳的自称,墨君狂断定,之前没有听错。
以往,在他面前,意浓自称“小女子”,许久之前就说“我”,从不会自称“臣女”。而现在,她竟然自称“臣女”,她真的是意浓吗?
她失去部分记忆才如此自称,还是她故意装作失去记忆?抑或,面前的女子不再是他爱的那个水意浓?然而,她怎么可能不是水意浓?她明明是水意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君狂松开她,朝外喊人,金钗、银簪进来,扶她回寝殿歇息。
他捏捏鼻梁,想理清纷乱的思绪,却怎么也理不清。
水意浓躺在龙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蜷缩在角落,闭着眼,好似已经变成一尊僵硬的雕像。
忽然,一团光亮慢慢闪现,在她面前上下、左右游动,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叫了五十声,她终于睁眼,“吵死了,闭嘴!”
“你不能再装死,再装死,就天下大乱了。”它的声音没上次那么幼稚了。
“就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与我无关,别再烦我!”她心灰意冷道。
“就因为你装死,才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水姑娘,只要你回去,就不会了。”
“你们不是想玩死我吗?那我就死好了。”
“民间的事,天上管不到,天上只管大事。因此,我们没有玩你。”它苦口婆心地解释。
“我不信。”
“若你想不受欺负、不吃苦,就聪明一点、狠心一点,别人欺负你,你也欺负人。”
“那些人太恶毒了,我算计不过他们。”
“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可是我聋了,听不见声音,废人一个,还能做什么?”
“放心吧,有人医术高明,不会让你两只耳朵都聋的。”
水意浓来气,“你意思是,我一只耳朵聋了?无法挽回?”
这团光亮上下跳动,好似点头,“谁让你说那些话刺激墨君狂?男人都刺激不得,你应该冷静一些,不要硬碰硬……”
她立即打断她,“换作你,你能冷静吗?你做得到吗?”
这团光亮嘿嘿地笑,“也许做不到,我没经历过。不过,你不能再装死,水大小姐的灵魂已经醒了,墨君狂已经起疑心了。”
她来劲了,“那正好,你把我的灵魂拎出来,我把躯壳还给她。喂,快点!”
它劝道:“她过于胆小软弱,完成不了上天指派的神圣使命,也收拾不了你留下来的烂摊子。我命令你,你速速回去!”
水意浓紧抱双肩,继续装死。
它只能用强,拎她起来,将她的魂魄推出去。
魂魄归位,水意浓猛地睁开眼睛。
抚在她蛾眉上的手倏然僵住,墨君狂进退不是,竟有些尴尬。
她拍开他的手,颇为用力,看见他紧挨着自己,怒道:“不许碰我!”
被那团光亮扔回来,正一肚子气呢,正好拿他发泄。
他一愣,心中的疑团慢慢消失,他的意浓回来了。
这几日,她的神色姿态、言行举止与从前大为迥异,求皇弟带她离开,自称“臣女”,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但既然她恢复了以往的性子,他也就不多想了。
她看见他的眼底眉梢皆是笑意,莫名其妙,余怒未消,便转过身,背对着他。
越两日,徐太医研制了一张药方,煎了一碗汤药给水意浓服用。
诸人焦急地等待这碗汤药的效用,等了半个时辰,徐太医叫了几声,“皇贵妃可听见了什么?”
其实,她听见了,虽然声音很低、很闷、感觉很遥远,但还是听见了,右耳的耳力恢复了。
然而,她装作听不见,毫无反应。
墨君狂紧张得好似自己犯病,“意浓,听见朕说话了吗?”
她愣愣地看他们,没有作任何回应,不露破绽。
“怎么会这样?”他质问徐太医,“你不是说你的药方一定行?”
“微臣有九成把握,纵然右耳的耳力不能全部恢复,也不会全然听不见。”徐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微臣想想哪里不妥。”
“快想。”
墨君狂坐在床沿,忧虑攻心,顿感无力。
难道真要送她出宫到别馆静养吗?
徐太医笃定道:“陛下,微臣这张方子绝无不妥,或许一剂药还不能见效,连服三日再看结果。”
墨君狂没有异议。
如此,水意浓连续喝药三日,右耳已能听见声音,只是左耳永远地聋了。
她继续装聋,徐太医愁眉不展,墨君狂内心痛苦,眉头从未舒展过。
这日,金钗、银簪陪她去御花园散步。
她流连了半个时辰,行至听风阁,便走上那三层高的精致小阁。
听雨台是听雨的妙处,听风阁是听风的最佳之地。台阶共有二百零八级,直通高阁。那高高的亭阁,飞檐翘起如羽翅,仿若展翅欲飞的大鸟。琉璃瓦反射着斑斓的阳光,从下往上望去,亭阁金光熠熠,仿若金阁。而四角飞檐皆悬一串铜铃,只要起风,方圆数里之内,便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铃声,叮叮……叮叮……
站在亭阁上,视野开阔,四周空旷,八面来风,整个皇宫一览无遗。那绵延的殿宇井然有序地坐落在各个角落,那朱红的宫墙一道又一道、组成了一个个院落,那笔直的宫道南北纵横、通向各个宫室……横看竖看,皇宫都是一座雕梁画栋、奢华锦绣的牢笼。
在听风阁,可以听到细声慢语的风声,也可以听到舒缓如歌谣的风声,还可以听到呼号如鬼哭的风声,更可以听到如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的风声,各种各样的风声都可以听到。
水意浓望着广阔无垠的苍穹,望向天高任鸟飞的宫外,真希望自己是一只大鸟,飞出皇宫,再也不要回来。
“银簪,皇贵妃服药的时辰到了吧。”金钗道。
“嗯,到了。”银簪道。
恰时,水意浓看见,那人在听风阁下面走着,步履匆匆,应该是前往御花园。
墨君狂。
她心中一定,把心一横,转过身,指向前方,金钗、银簪不明所以,转身看去。她抓紧良机,上前两步,纵身一跃。
金钗、银簪听见异响,转回身,捂嘴尖叫——皇贵妃竟然跳下去了!
飞落的那一刻,心脏受到压迫,很难受,水意浓心想,如果就此摔死,也罢。
那种急速下降的滋味很不好受,无凭无依,好似无根的蒲公英,随风飘逝,轻如鸿毛。
墨君狂快步走着,陡然望见半空有人坠下,心下一震。当看清那人的时候,他魂飞魄散,箭步奔向墙高,脚踏墙壁,身子飞起,以绝妙的轻功跃起,伸臂抱住她。
宋云目瞪口呆,望着陛下飞身跃起、接住皇贵妃、再缓缓飘落。
眨眼之间,这一连串的变数让人的心忽上忽下。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怕一生仅见一次。
这降落的过程,仅仅是短暂的一瞬,对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来说,却漫长如一载。
双足着地,墨君狂的心还未落回心窝,紧紧抱着她,气喘不定。她亦惊惧得面色发白,心怦怦地跳,久久无法平静。
那种在空中两人相依相靠的感觉,很奇妙,也很微妙。
宋云心想,假若陛下没有武艺、没有这绝顶的轻功,只怕皇贵妃便摔死了。皇贵妃轻生的念头始终未曾消失,可怎么好?
墨君狂紧抱着她,害怕一松手她便会再次从天而降,这种惊吓太骇人、太惊魂,绝不能有第二次。
她亦庆幸,他及时看见、及时接住自己,否则,这次冒险便命丧墨国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