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厢房里,水意浓坐在床上,墨君狂和容惊澜都站着,等着结果。
把脉前,徐太医笑嘻嘻的,把脉时,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眼见如此,墨君狂蹙眉问道:“意浓体内还有毒?”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右耳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
容惊澜催促道:“有何不妥?徐大人快说。”
她的心一寸寸地下沉,也听不见容惊澜的声音,难道真会变成一个聋人?
“徐大人,为什么我听不见他们说话?”
此话一出,墨君狂和容惊澜面色大变,连忙问怎么回事。
徐太医把完脉,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禀奏:“皇贵妃左耳失聪,右耳没有受损,尚能听见。这些日子,皇贵妃落水受寒,高热一夜,又中了西域剧毒玫瑰醉,两度昏迷,以致左耳伤势加重,右耳受之影响,只怕右耳也会丧失耳力,完全失聪。”
水意浓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从墨君狂、容惊澜惊震的表情看出,情形很不妙。
“你医术高明,定能治好意浓。”墨君狂的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痛意,“意浓昏迷了几个时辰,你的回魂汤把她的魂魄从鬼门关拉回来,此次只是右耳,你必定有法子。”
“是啊,徐大人,你快想想法子。”容惊澜也忧心不已。
“陛下,这不能混为一谈。破镜无法重圆,截去的手足无法再接回来,失聪的人无法再听见,哑巴更无法重新开口说话。”徐太医重叹气,“诸如此类,非人力所能成,微臣亦无可奈何。”
“必定还有法子,你好好想想!”墨君狂森厉道。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若能找到法子,那便是皇贵妃的造化了。”徐太医无奈地摇头。
虽然听不见,但是,水意浓猜到了,两耳都聋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为什么这么残忍?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玩我?
容惊澜从外面拿来笔墨和白纸,在桌上匆匆地写,行云流水一般,一挥而就。然后,他把一张白纸递给她。她看了,心迅速下坠,坠到无底深渊……他通过笔墨的方式告诉她右耳听不见的缘由,要她无须担心,徐太医必能想到法子医治她。
然后,墨君狂也递来一张白纸,宽慰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就能重新听见声音。
然而,她知道,恢复耳力的机会微乎其微了吧。
即使她再不愿离开太医院,他也会带她回澄心殿。
那个寝殿充满了屈辱不堪的回忆,她不想再踏进半步;那张龙榻带给她的伤害永远无法磨灭,她不想再看见。可是,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那是一个华丽而庄严的牢笼,一个以爱为名义的囚室。
纵然再痛恨,她也要再次成为他圈养的金丝雀。
用膳后,在宫人的注目下,墨君狂抱她到浴殿,脱下她的衣袍,亲自服侍她沐浴。
水意浓深知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任由他摆弄。
汤泉流光,光影绰绰,旖旎生色,那一帘帘的深青薄纱染了潋滟的光影。
他用绸巾为她擦身,举止轻柔,“明肌雪当真厉害,你的肌肤恢复如初,毫无瑕疵,与从前一般无二。此次徐大人也定能治好你的耳伤。”
半晌没得到她的回应,他才想起,她已经听不见,自己一时忘了。
她的一头青丝拢在头上,以两柄金簪挽着,他抽出金簪,那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般泻下,洒落她的香肩,如梦一般。然后,他为她洗发,温柔地搓洗那柔软的发丝,好似珍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水意浓没有半分感动,心中除了憎恨、还是憎恨,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即使他查出宁贵妃、逼死宁贵妃,即使他因为伤了她而心痛,即使他对她再好、再怎么宠她,他仍然伤了她,不仅伤了她的左耳,还打裂了她的心,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伤痕,让她再也忘不了他的暴戾、狠辣。
长长的青丝飘浮在水面,缓缓浮动,仿若大海深处柔软的水草,让人怦然心动。
墨君狂从身后抱她。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与她在一起,他总是难以抗拒她的容颜,总想把她整个人分拆入腹,彻彻底底地与她融为一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迷恋她的身躯,为什么沉溺得无以自拔。
水意浓感觉到身后突兀的侵袭,悄然举起金簪,抵住咽喉,“陛下再动一下,我就刺下去!”
他一震,慢慢松开手,倍感无奈。
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恨自己?
这日晚些时候,徐太医来请脉,诊视一番,还是摇头叹息。
冷意一点一滴地漫上指尖,墨君狂问:“当真束手无策?”
徐太医回道:“微臣翻遍医书,也找不到良方。不过微臣会依据皇贵妃的病情酌情下药,如今只能看天意了。”
见这君臣二人的表情,水意浓猜到了,徐太医的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自己再度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也许,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寂静无声,再也没有杂声干扰。
墨君狂不去御书房,陪她一整日,对她呵护备至,事事依着她,不敢惹她生气。
她始终冷漠以对,听不见,也不说话,他的手一不规矩爬上她的身,她便横眉怒视,如此,他才乖乖地放手。
第二日,他总算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她终于可以独处了。
徐太医又来请脉,她用手势比划,问自己是否永远听不见了。
他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竭尽全力。
水意浓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听天由命。
若在二十一世纪,耳膜修复只是一个小手术,在古代,医学条件无法相比,她将成为永远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废人。
废人!
是的,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上苍让她穿越了,要她完成两个神圣的使命,要她经受重重煎熬与磨难,她一一忍受,毫无怨言。可是,上苍还要她变成失聪的废人……她一个废人,如何完成使命?
老天呀,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没人能够体会听不到声音的痛楚与绝望,没人能够明白她的心情……听不见声音了,这个世界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原本,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墨国皇宫、留在这个异世,不想当暴君的宠妃,不想再承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娘亲,容惊澜,晋王,这些人从来都不是她的留恋,墨君狂更不是,那么,她要以实际行动对老天爷说:我不会再受任何摆布!
寝殿里只有她一人,她打碎茶杯,取了一块碎片,朝手腕上的血管割下去,用力地割下去……
剧痛弥漫,血流如注,她开心地笑,坐在龙榻上,慢慢躺下,阖上双眸,默默祈求血流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炽艳的红血,宛如一朵灿烂火红的夏花在床褥上绽放,刺疼了人的眼。
她的脸慢慢发白,而手腕下面的床褥,染了世间最鲜艳的色泽。
寝殿外,响起了嘈杂声。
“公主,您不能进去……”是金钗阻止的声音,“公主,陛下吩咐了,不能擅进寝殿。”
“让开!”安乐公主喝道,“本公主今日就要擅闯天子寝殿!”
“公主……”
墨明亮一把推开金钗,她的侍婢莫颜拉住金钗,“胆敢阻拦公主,有你好受的。”
如此,她顺利闯进寝殿。
金钗连忙跟进来,但见公主站在桌旁,目瞪口呆地看向龙榻。
龙榻上,皇贵妃的上半身躺着,左臂位置的床褥浸染了怵目惊心的鲜血,而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瘆人得紧。
怎么会这样?
金钗惊得捂嘴,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墨明亮最先回神,快步上前,但见水意浓面无血色、好像死了,双臂发颤,心魂震动。
怎么办?
“公主……这……容二夫人死了吗?快传太医来瞧瞧……”莫颜哆嗦道。
“对对对,传太医……金钗,快去传太医啊……”墨明亮被她的话惊醒,“立刻派人去御书房禀报皇兄,让皇兄速速回来……”
金钗六神无主,匆匆去了。
墨明亮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慌了手脚,轻轻地推水意浓的肩膀,推了两下,她没有反应,又叫了两声,她还是没有反应。
莫颜问:“公主,容二夫人是自寻短见吗?”
“应该是吧。”墨明亮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容二夫人竟然在天子寝殿,这怎么回事呀?”
“她一直流血,这如何是好?”墨明亮可不想她就这么死了。
“不如先用丝帕绑住伤口。”莫颜提议道。
墨明亮从侍婢手中接过丝帕,小心翼翼地绑在她手腕处的伤口。
然而,丝帕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了。墨明亮再绑了一条丝帕,弄得自己的双手也染了血。
墨君狂和徐太医一道赶到。
当那汪炽艳的鲜血刺入眼眸,当倒在龙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子撞入眼帘,墨君狂奔溃了。
她竟然寻死!
他箭步冲过去,站在榻前,不敢碰她,巨大的悲痛撕裂了他的身、心,身四分五裂,心支离破碎……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脸孔撕裂,仿如干裂的大地……热泪盈眶,痛彻心扉……
徐太医立即医治,匆匆把脉,接着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娴熟而从容。
“徐大人,她没死?”墨明亮惧怕地问。
“所幸发现及时,再晚一步就回天乏术了。”他站在桌前写药方,落笔神速。
闻言,墨明亮拍拍胸脯,墨君狂亦松了一口气,意浓没死,又捡回一条小命。
宋云接过药方,“陛下,奴才去御药房抓药、煎药,很快就回来。”
墨君狂点点头,抱起意浓,放在小榻上,金钗、银簪和玉镯把染血的床褥撤换。
“为何意浓还不醒?”
“皇贵妃流血甚多,不过抢救及时,性命无碍。”徐太医回道,“陛下无须担心,皇贵妃稍后就会醒。”
皇贵妃?
墨明亮心魂一震,容二夫人是皇兄的妃嫔?是自己的皇嫂?宫人的传言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她听了太多的传言,不敢相信皇兄会真的那样。又听说容二夫人被贬去杂役处,又中毒,紧接着,皇兄查到宁贵妃做了很多害人的事,逼得她当场撞墙身亡……总之,宫中传言满天飞,她决定到澄心殿看个究竟。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水意浓真的是皇兄的妃嫔,而且是皇贵妃,后宫妃嫔之首。
墨君狂问皇妹:“你进来时,意浓就倒在床上?”
“臣妹想看看……皇嫂,金钗不让臣妹进来,臣妹硬闯。”墨明亮面露尴尬,“臣妹进来时,看见皇嫂躺在榻上,手腕有一道伤口,流了不少血……臣妹让金钗去禀奏皇兄、传太医,然后用丝帕绑住皇嫂的伤口。”
“嗯。”他看见徐太医从桌下捡起一块染血的瓷片,“有什么发现?”
“皇贵妃割腕自尽。”徐太医举起瓷片。
“意浓为何寻死?”墨君狂的心猛地抽紧。
“皇贵妃失聪,加上近来备受痛楚,想来心力交瘁、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便起了轻生的念头。”徐太医缓缓道,“陛下,皇贵妃轻生、寻死也属人之常情。”
“那她还会寻死吗?”墨明亮担忧地问。
“皇贵妃情志不舒,郁结于心,无以排遣,倘若没有好好开导她,只怕她还会寻死。”徐太医回道。
墨君狂苦恼道:“意浓听不见,朕再如何开导,也无济于事。”
墨明亮自告奋勇道:“皇兄,不如让臣妹开导皇嫂。”
他瞪她一眼,“你有什么法子?”
她水灵的眼眸骨碌一转,“现在没有法子,不表示待会儿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