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说你也是研究遗传学的,具体是搞哪个领域?
主要是行为遗传学。
什么是行为遗传学?给我启启蒙。要尽量浅显。你不要以为一个生物学家的妻子也必然是近墨者黑,他搞他的DNA,我教我的多来米,两人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内政。
宪云、重哲都笑了,重哲很得体地说:
伯母,我有幸听过你的一些交响乐或奏鸣曲,如恐龙、母爱与死亡等,我想,能写出这样深刻磅礴的作品,作者必然对生物科学有最深刻的理解。但他仍按宪云妈的要求简洁地介绍着:
生物的许多行为是生而有之的。即使把幼体生下来就与父母群体隔绝,它仍能保持父母群体的本能。像人类婴儿生下来会哭会吃奶,却不会走路;而马驹和鸡生下来就会跑,小海龟生下来就能辨别大海的方向并扑向大海。
他看看完云爸,老人直直地坐在沙发上,姿态僵硬,像一座木乃伊。重哲继续说下去:
许许多多的生物习性得之于天授,而不是亲代的教育,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比如昆虫是4代循环的:卵、幼虫、蛹、成虫。幼虫是纯粹的吃食机器;而虫蛾是纯粹的生殖机器,甚至于没有口唇,所以,即使是同一种昆虫的不同形态,也几乎相当于不同的种族。但它们仍能准确地隔代重复亲代的天性。有一种习惯于生殖迁徙的蝴蝶,能准确地记忆从北美到南美长达数千公里的路程。它是从哪儿学得的知识?要知道,子代蝴蝶和亲代蝴蝶,从时间上和空间上都是完全隔绝的。
宪云和妈妈都在注意倾听,重哲又说:
还有一个典型的例证。挪威旅鼠在成年时会成群结队投入大海自杀,这种习性曾使生物学家迷惑不解。后来考证出他们投海的地方原有陆桥与大陆相连,原来这里是鼠群千万年来季节迁徙时的必经之处。这种迁徙肯定有利于鼠群的繁衍,并演化成固定的行为模式保存在遗传密码中。如今虽然时过境迁,陆桥已沉入海底,但鼠群冥冥中的本能仍顽强地保持着,甚至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行为遗传学就是研究这种天授的生物行为与遗传密码的关系。他笑着对女主人说:
太枯燥了吧,我不是一个好的解说员。
妈妈有意挑起争论来活跃气氛:
哟,我可不能同意你的观点,我知道生物的形体是由DNA来遗传的,像腺嘌呤、鸟嘌呤、胞嘧腚、胸腺嘧腚与各种氨基酸的转化关系啦,RNA和DNA的转录过程啦,三叶草形状的数学式基因表达啦,这些都好理解。虽然我常怀疑小小的精卵中容纳不了那么多信息。你想,建造一座宏伟的人体大厦并包括那么多的细节:眼珠的颜色,耳垢的干湿,眼角是否有蒙古褶皱,腋下香腺的浓淡如此等等,人类的10万个基因怎么够?至少得10万亿个!更何况虚无缥缈,无质无形的生物行为,怎能用DNA序列来描述呢,又怎能塞到那本小小的DNA天书中去呢?我想,那更应该是万能的上帝之力。
重哲回避了对这些论点的争辩,他只简单地说:
上帝只存在于信仰者的信仰中。汉民族是世界上惟一没有全民宗教信仰的民族,儒教是世界上惟一持无神论的准宗教。他用目光向大厅中的孔子像致意,这位大成至圣文宣王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嘛。如果抛开上帝,答案就很明显了:生物的行为是生而有之的,而能够穿透神秘的生死之界并传递上一代信息的介质惟有生殖细胞,所以,生物行为的规则只可能存在于DNA密码中,这是一个简单的筛选法问题。
宪云听得很入迷,她贪婪地攫取着重哲睿智的目光。她就是在这样一次长谈之后爱上这名韩国青年的。她喜欢听他言简意赅的谈吐,欣赏着他用简捷明快的思维,轻而易举的剥去事物的表象,抽提出生命世界最深层的本质。
宪云从不喜欢哲学,甚至厌恶那些天玄地黄的辩述。但重哲抒发的哲理却直接植根于铁一般的科学事实,它只是比事实多走了一步而已,所以,这种哲理常常有极强大的逻辑力量。在这场谈话中,孔教授始终像石像一样沉默,这会儿他大概不想再听这些启蒙教程,突兀地问:
你的研究方向?
重哲立即转身面对老人。虽然老人长时间一言未发,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讲话的真正裁判是这个冷硬的孔昭仁教授,他昂然回答:
孔先生,我不想搞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我想破译最神秘的宇宙之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