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入俗
即将分别的上午,宿舍只剩我、阿逼还要套哥三个;胖子昨晚联系父亲开着车来,连人带行李一块拉回了家,豆腐自生病以后便在没有住校了。收拾完各自的行李,我们也没想着要聊些未来的路子;对彼此的认知仿佛早已心知肚明。没过一会儿,套哥接了通电话;嗯嗯噢噢了几声,起身提上身边大包小包的行李,临行前在门口回头对我俩说了声:“走了。”“嗯。”他说的很平淡,我们答复的也一样。
拿上行李,和阿逼一块儿到校外的快餐店吃了份盖浇饭;转而挤进一辆去往班车车站的公交,车上的拥堵;一上车便找不见阿逼的踪影了。困在车厢的某个角落动弹不得,闻着脚臭狐臭和香水味的结合;我虽想抗拒却不由自主的在适应着,因为这将会是我未来不知多少年的生活。虽人群蜂拥的下了车,阿逼还在人流的后段;没顾得上等他便匆匆进了站,首要的是先要找着回家的班车。因为老家里县城的路段比较远,往返班车的批次比别的位置也是最少的。阿逼的老家里县城倒不很远,进站往规定的方向一瞅大多能看得到。兜了一圈下来,究竟是没能碰上点儿。“没有啊?”“没有。”“那我走嘞?”“嗯。”依旧是那么平淡的交流,而我们却早已习惯;似乎这样的平淡远比客套要来的温暖。
依照母亲的安排,是要我回去一趟;到浙江去一些用不上的物件就理放好,这一趟出来一家子人也有个小半年没回过家了;顺手拿扫帚掸掸天花板楼梯把手上的蜘蛛网。订的是第二天十点来钟的高铁票,打扫完家里的卫生在家过上一夜;免得急急赖赖的容易忘事儿。我这个人有个特别的习惯;若是第二天需要赶车出行,头天晚上睡觉前就会把房间的窗帘扒开些;第二天早上要是给阳光刺醒了就准是个外出的好天气,要说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是吧?一大早,阳光犹如一道屏障般透过窗户直直的射在了我的床边;一睁眼就能看见光柱下漫游的灰尘。东西是昨晚收拾好的,走到洗手台前简单的洗漱;看着镜子里发型杂乱长出些小胡茬的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成年人就得有个成年人的样儿。关上家门,虽然时间很充足;可脚上的步伐却是不自觉的较快,总想装作一副很匆忙的样子;让旁人也让自己觉得来匆匆去也匆匆。
时间算的正好,在路边没等上很久便坐上了班车;来到县城换乘公交到高铁站也过不九点来钟。与回上海的那次不同,虽然时间不算很晚;候车厅却已是座无虚席。打眼一瞅,大多是与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但凡到了候车厅,我自然是安心不下来的;候车显示屏和手机我时常不知要看那个好。而后坐上了车,反倒放心的闭眼熟睡;似乎重来不怕坐过了站。浙江离我们的城市很近,高铁大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跟着人流缓缓出了站;打开手机照着母亲给的地址预约了一辆网约车,位置很偏;沿路能看见一些低空飞行的客机。走了又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在一所看起来并不繁华的小区门口边下了车;周边大多是有些年岁的老房子。小区的布局很复杂;里面多是绕来绕去的转角。每栋楼的侧墙也没有标识,就算有电话不停沟通;也还要走上好一阵才和母亲碰头。看着我手里拎得背上背的又是一堆行李;母亲小跑着上前为我分担行李的同时,还不忘用那嫌弃中夹带着欣喜的语气对我不停数落。一段路溜了大约五六个弯;走进一条胡同靠马路边一栋的二楼即是他们租的房子。房间虽然很小,但设备还算齐全;厨房里的灶台和dú • lì卫生间的热水器都是配好的,床和门离得很近;刚好留着开门的距离。一张桌子放在床边既可以做饭桌也可以是床头柜,对面也同样是一张可以用来放东西的桌子。整个房间的物件虽然一目了然,却也拥挤的有些迈不开腿。所剩的杂物只能一一放在床底。住房对面那栋楼底下的平车间就是母亲工作的地方,里面大概有个二三十台平车,周边家境普通些的妇女图个方便都会到那儿去。父亲在一家稍大一些的饭店上班,早出晚归;九点下班回家还得半个小时的路程。母亲做起活来时常懒得管吃饭的事,实在是饿的发昏;才从家里找来一些不知是什么时候买的零食,就着白开水垫吧垫吧,说是既省时间还不费事儿。
看着我能来,母亲自然是高兴的。为此她还提前下了班,带我上英姐那儿吃了顿饭。就是之前所提到的禾娇大姨的女儿,后来是嫁到了另一个镇上;随着丈夫一家五口搬到了浙江。不管事业还是生活也都蒸蒸日上,不久前还在浙江买了房子。母亲原本是打算在自己家简单做一顿的,而后英姐听说我要来;提前回家做上一桌子的佳肴,再三招呼母亲要为我接风洗尘。当时他们买的房子并没有交付,一家人只得挤在一间面积不大的出租屋里;三室一厅,一儿两女外带一个老人;三个房间的面积虽然比较狭窄,但还算勉强住得下。叫人颇有映像的还得说那通不走烟的厨房,但凡炒起菜来;定惹得满屋子浓浓得油烟和停不下来得咳嗽声。我是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天说地的;有人开口问了我便答一声,饭碗一丢溜之大吉;像个孩子似的倒也清静自在。有些年纪的人谈起天来似乎总能抖出说不完的事儿,时间愈长聊的愈欢;母亲又是个很乐意有天谈的人,直到我完全看不见楼下的篮球框;她才肯意犹未尽的下来。返回的途中,我门并没有着急回去;而折道去了躺父亲工作的饭店。饭店的装修虽然显得普通,那墙壁挂着的竹篮显得近民;一张张九十年代饭桌配上四条长条板凳竖着排开,简单而不失亲切。随母亲一起走向后厨,一眼便看到了父亲忙前忙后的身影;并没有急着喊他,轻轻的走到他的面前依旧没有出声。看他不经意的抬起头刚要转身,恍惚间又立刻反应过来大为吃惊的朝着我“耶?”一声的样子;虽说都是意料之中的画面,可这不正是久别重逢的亲情吗?等父亲下班脱去了制服,新工作不但随了他的兴趣;身子比年前还喂胖了一圈。得知我要来附近找工作的事,父亲好似成了行家;说什么在哪哪看到些招聘平面设计的活儿,又是哪个公招栏上有一堆招聘网店客服的公告。要我把心放宽,来这儿就不愁没有工作的。还急着打电话找老板调休一天,要带我上附近最大的劳务市场看看去。
这个浙江的偏远小镇,打眼看着虽是不起眼的普通;可那炸着油条煎饼的滋油声和炒米粉饶有规律的颠勺声,配合着早市里人来人往的喧嚣;好似过节一样热闹。劳务市场在早市的最前段;老远就能瞅着人流从里往外围上了好几圈。父亲说每天上班打这儿过都是这样一番情景,一年下来不管是男女老少;认识字的不认识字的,都会扎一堆挤在这。在劳务市场门口的绿植水泥台上,会做上一排穿着解放鞋迷彩装的中年人;他们几乎每天一大早就会赶来候着,等着那几辆在熟悉不过的面包车开进前面的路口;他们便会猛的吆喝着蜂拥而上,挑着上车去做一天的零工;工钱日结还管午饭,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捡了巧似的,中国本就是最不缺劳动力的地方。你可以说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也可以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整个劳务市场里外都摆着三角形的木架;木架两边搭上一块长方形的木板,所有的招牌公告全部贴在上面;从里到外一共是八台这样的木架。屋外与街边流通;光顾起来也还算畅通,一进到屋子里被人流包围;在想要移动一个身位都是极难的事情了。耗去整个上午,人流随着饭点渐渐疏松;兜兜转转着一圈儿下来,也大概摸了个底儿。招聘公告大多是一些销售、客服、流水线的工作。像我这样嘴笨的人自然是做不了费嘴皮子的活儿,流水线自从东莞受过一回罪之后;就没想在重蹈覆辙了。对于客服行业我也实在说不上喜欢,可手里毕竟没有硬功夫。既然逃不了做个打工仔的命;为什么不选个环境体面的活儿呢?客服招聘公告的内容大多是没差的,本就没有什么技术可言。一共选好三家字面上还算不错的公司,头两家的电话一个关机一个欠费。所幸第三家公司的电话究竟是通了;老板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八成也是刚创业没多久。其实这第三家的客服岗位我本是没打算考虑的,薪水待遇六千至八千在当时私人网点客服多半都是假的;可公告最后提到的会PS软件的优先考虑,才算真正吸引了我。PS毕竟是我在大专的主修课程;若是涉及专业刀口上的活儿,开个六千出头也说得过去。电话里简单了解了彼此的情况,老板得知是应届毕业生,原是没打算往下说的;得知我的专业对口还有上海干过客服的经验,继而愿意与我当面聊聊。
依照老板提供的的地址,驱车来到一栋多半是刚建好没顾得上装修的小办公楼;电梯四周只用红漆面合成木板包裹,像是做个轿子似的。乘电梯上了二楼;刺耳的机器加工噪音扑面而来,除去简单刷上白漆的两个办公室;余下的空旷的平房还都是水泥坯子。离着门口的办公室放着一张深长的木制办公桌,桌子对半背靠背的放着六台电脑。人并不是很多;靠门的方向坐着一对年轻男女,对面也坐着一个看上去稍大一些的女生眼神紧盯屏幕,快速的敲击着键盘。紧邻的另一个办公室进门就能看见一张茶桌和一台放着电脑的办公桌,办公桌前的靠板放了一张黑色皮质的陈旧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位看上去不算年轻的男人,黝黑的皮肤;不算消瘦的体型也谈不上壮实。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眼镜,一嘴胡子拉碴的眼神却很显得锐利。直到他开口出声才反应出他是刚才电话里的老板。当面详谈的过程,对我陈述的概况觉着还算满意。也大致说了基本的工作内容和薪资条件;他们网店是卖定制节日小礼品的,在商品上打印顾客提供的LOGO,拿他们最近买爆的手电小风扇来说;成本价到手印好LOGO就能翻上几倍的利润,找上门的也都是用来做活动需求量较大的企业单位。试用期一个月三千,转正以后四千加绩效提成。虽和公告上的大有区别,却也没想着多问什么;来的路上多少是料到的,指不定绩效就和PS搭边儿呢?也懒得再上劳务市场去兜圈子打电话了;说好是明天上班,总还能回家好好放纵一天。折返途中,心中好似一块悬崖边儿上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喜悦之余还不忘和父亲揣测说明绩效的归类,父亲自然是听话不听音的;只觉得我说的每句话兜颇有道理,继而强烈的附和着露出一张欣慰的笑容。
实在来说还是我过于的稚嫩了,满满的期待感在三五天的工作下也几乎是破灭了。虽然比起在上海时期的工作量是要轻松许多的,可听着门外涌进机器加工嘈杂渣心的声音;犹如有人在外头儿故意用刀片刮着玻璃似的,叫人难以心安。还贪上个无时无刻焦躁着想要吃人的老板娘;整个办公室的气压为了均衡她内心的燥热而变得极为冷清。因为初入社会,失去了学校的庇护和父母的偏袒,我甚至没有承受谴责的能力;极其脆弱的心理防线甚至受不得一点儿委屈。光是所有地区的运费问题,老板娘已不知告诫了我多少次;可我始终没能放在心上,只是一味依赖的询问。人的耐性早晚是会磨损殆尽的,更何况老板娘这样急躁的人。在我遇上任何问题都养成问而不记的习惯后,老板娘终于不耐烦的吼了一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要去记啊!什么问题都需要问,请你来干嘛?”这本是一句特别有道理的实在话,可却叫我这个毛头小子感到万般委屈。想着不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吗?有必要发那么大火气吗?下班前夕,我自以为如释重负的去了趟厕所;老板娘八成以为我是回去了。心中抑制已久的怒火瞬间上涌,对着旁人没好气的怒吼着:“跟他说了多少次了,怎么都记不住;跟个猪似的笨的要死。”谁料这一席话正巧被走到门口的我撞了个正着。心累、委屈瞬间充斥着全身,不知所措的呆立在门口却不敢出声;迎面碰上正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老板,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平淡。他也没想到我还在这儿;继而又露出一副惊讶又尴尬的表情,用受指了指发飙中的老板娘。刚一对眼;老板锐利的眼神宛如一根尖细的银针戳破了这些天来满腔的委屈。就地蹲下缩成一团无声的抽泣起来,老板并没有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我的情绪渐渐平复;这才小声的喊上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一些安慰和普及道理的话,我是没有心思往里听的。不过老板说的那么一句话虽然时常会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耳边,听起来现实而又矛盾;却是我们这些刚刚步入社会的新生所要领略的基础。“男人!不管在生活上受到多大的委屈,都得给它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其实放开了说,这事儿只是我思考问题单一的不成熟罢了。反倒觉得老板娘对我是相当客气了,还能有什么委屈可言呢?每当觉得自己在不断成长下,早已褪去了幼稚带来的陋习;如今想想却只是去症不去根而已。
在这儿工作了刚好一个月,中途因为房租到期;公司还换了位置。原本是想着做到年底在另作打算的,可老板忽然要所有员工都签个什么为期一年的捆绑劳动合同;对于这样长期的“卖身契”,我自然是不愿意的。老板并没有难为我,把一个月的试用期工资转给了我也算好聚好散了。一个月的客服工作,抛开和老板娘的接触也不是一无所获。老板总会时不时安排些新的工作内容,让我开始慢慢接触网店后台的细节操作。继而我那盲目的自信也愈发的增长了;觉着开网店根本不是难事儿,与其成为老板娘口中“做客服就是无条件侍奉顾客,你就是得命贱着来”,为何不翻身做老板,自己说了算呢?说到离职这事儿,倒让我又想起个有趣得人。一个看上去得有三十多岁,问了却只有二十出头的女人。据说是老板的某个亲戚,一头焦黑的长发扎着个单马尾;黝黑显老的皮肤,配上一副教授级的眼睛;两颗暴露发黄的门牙没能凸显半分可爱,嘴边的胡须却是十分显眼。一副只要说话就会破音的大嗓门;配上一身自认为时尚的黑色短裤搭配肉色丝袜的打扮,很实在的把显老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还时不时找上一旁得女同事搭话,吹嘘自己的各项才能。对于她的自我陶醉;我是重来不表态的,我们之间也几乎没什么交际。而她是负责客服和制作间两头对接定制问题,说来奇怪;每每遇到我的单子,她总能挑些刺来找我用极度蛮横的语气来训诫我。即便我很委婉的劝她收些嗓门,反倒更让她上了头;似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这样过激的偏见也只会出现在我们俩男人的身上。如果说老板娘的问题是我因为我考虑事情的单一,那么这个女人的思想就算我把头想穿也没法觉出个一二来。所幸走的干脆;只要听不到那破天荒的公鸭嗓就是善莫大焉了,毕竟只要是个女人也不愁会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