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话题跳跃得很快,又说到房子上,周醒得知孟新竹没有给自己置办固定资产,登时严肃。
这些年,钱都花周凌身上了?
“我把钱都给她存的,在她手里。”孟新竹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清楚这种做法是相当愚蠢的,目光怯怯,也担心周醒骂她。
所以她走不掉,她没地方去。
除非周凌厌弃她,主动跟她提分手。周凌脾气不好,但钱方面,不至于吝啬。
可主动权终归是在周凌那边。
肯定要挨骂了,孟新竹耷拉着脑袋,筷子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米饭,不时抬眼偷瞟,判断周醒情绪。
周醒想骂的,她这暴脾气怎么能忍,换作冯念,她恨不得把菜汤扣在她脑袋上,浇醒她!
可她是竹子姐,她已经很委屈了。
她意识到这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时候,晚了,她毫无转圜全面落入周凌的掌控。
怪不得,怪不得。
周凌那样有恃无恐,即使女朋友与堂妹同床共枕,也不理不睬,任由她去。
周醒心痛她的毫无保留,更心痛她遭受的冷漠对待。
凭什么啊,周凌到底凭什么。
太过感同身受,周醒屈辱、愤怒,咬牙切齿。
头顶虚悬的铡刀没有如期落下,化作一小片绵绵阴雨,飘到周醒头顶。孟新竹有些不明所以。
暴暴是在替她生气吗,还把自己气哭了。
双手握拳抵在桌沿,孟新竹微微倾身,有点过意不去,“对不起嗷。”
“你跟我道什么歉。”周醒手背恶狠狠擦过眼眶,她现在好想打拳。
想把周凌吊在房梁上,当沙包结结实实揍一顿。
“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我的钱都自己存起来。”孟新竹起身坐到她身边,抽张纸巾给她擦脸。
周醒哪舍得跟她说重话,教育都是软绵绵、黏嗒嗒。
“你既然答应了,就要知道,不是为了哄我,是为你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要多为自己考虑,自私一点不是坏事。”
“自己的钱,自己攥在手里,并不是为了提防跟她分手,虽然这
么说也没错,但总归是能多一份底气,多一个选择,对不对?”
“否则挨欺负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太憋屈。”
孟新竹小时候,家庭条件并不差,周醒记得那时候她常常给自己带零食,只是因为后来那场事故,赔空了家底。
她自己对钱或许没什么概念,和周凌在一起后,全力经营,毫无二心,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什么善良温柔的人,总是要承受很多的苦难。
饭菜都凉了,周醒擦干鳄鱼泪,端起饭碗,把青椒炒肉当成周凌,磨她一个粉身碎骨。
孟新竹托腮坐在旁边,另一只手抬起,顺着她发顶缓缓往下,理顺蓬乱的马尾,安抚这只连露狠都不敢用力呲牙的炸毛小狗。
会在高铁上跟没素质的老太太对骂,很记仇下车后还朝人脑袋上淋水,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阴阳怪气最拿手,正面刚也完全不怂……
发脾气的前提是保证自己有能力收场,也能控制脾气,转换委婉的表达方式。
“我发现你的情绪化,不止是暴烈的一面,也有感性的一面。”
明明跟她毫无干系,竟会被气哭,那平时受了委屈,是不是会偷偷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呢。
“暴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孟新竹由衷道。
她发散得更远,“你妈妈生病那几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吧,照顾她,为她心惊胆战。”
担心失去亲人的恐慌,她完全理解。
所以周醒身上变化挺大的,明明是妹妹,这些浅显的人生道理,却还要她来教。
不想把话题都浪费在周凌身上,孟新竹提议说:“下午也出去玩吧,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烦恼和快乐,两厢抵消,后者多些储备很有必要。
回到市里后,哪怕周醒不在身边,她也能从回忆中提取出能量和养分补充自己。
周醒用力点头,“好!”
免费的午餐也不白吃,饭后周醒和孟新竹自觉收拾了碗筷去洗,老板娘又送她们两只苹果。
向老板娘打听周围还有什么景点,她说附近有片河滩,可以划船,是赏景约会的好去处。
周醒照例拿上两瓶水装塑料袋,出门。
到泊船点步行三公里,慢慢悠悠走,春天的太阳还不晒,落在身上暖融融。
河边湿地停了几只优雅的白色水鸟,游人经过,并不惊惶,水中闲适地踱步。
这趟短途旅行,孟新竹原本是为逃避周凌,那晚听说周凌还是追来,她万分失落。
之后发生的事,自不必讲,无休止的争吵让人身心疲惫。
再后来周醒费尽力气哄好她,给她带来一串的快乐,正如此刻挂在她颈间的这条鲜花项链。
春天,真是个烂漫丰盛的季节,路上她们看到好多花,周醒折来一根柔韧的草茎,将各色的花朵穿入其中,制成一条花链,亲手为她戴上。
“真漂亮。”周醒毫不吝啬夸奖。
孟新竹羞赧低头,手指轻轻抚摸花瓣,又觉得可惜,“只是很快就会脱水枯萎。”
因为少年时经历过的那场巨大创伤,她对安定和永恒的追求几乎达到一种病态。
“有这一时的快乐也足够了。”周醒在她面前倒退着走,“这些花啊草啊,并不会因为凋零枯萎,就选择不再绽放,不再生长。”
“人呢,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死是必然的结果,可在死之前,我们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总不能因为早晚会死,就现在赶着去死吧。好不容易长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当然要好好享受一把。”
踩到一颗小石子,周醒趔趄了下,孟新竹赶忙扶住她。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担心周醒摔跤,孟新竹把她牵到身边来,扯住袖子不让乱跑。
“但还是不能轻易说服你,只是你不想扫兴,所以暂时接受,对吧?”
周醒理解,一个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契机。
孟新竹扬起脸朝她笑笑,“我知道,无论这些小花是缀在枝上,还是挂在我的身上,早晚都会落地凋零,但我还是怜惜它们的消亡。”
周醒凝视着她。
黛玉葬花时,大概也是她这般想。
周醒忽然好奇,不知周凌是否能体会到她的这份纤细敏感。
答案是否,周醒笃定。
稍微有点同理心的人,不管对方究竟是何心性,那些伤人的话一时脑热讲出来,事后都会感到内疚,就算碍于面子不想道歉,下次也该注点意。
周凌好像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错。
这种情境下,周醒总是忍不住跟周凌比较,她猜想竹子姐应该也是。
那就不必多此一举,像小学生在课堂上坐得板正举手回答问题,幼稚地炫耀自己。
只需默默做好眼前的事,好与坏,竹子姐自会分辨。
戴着这条鲜花项链,孟新竹接受周醒的提议,让她拍照,将这份美好记录,以别样的方式得以永存。
面对镜头,孟新竹有些局促,举起手傻傻比“耶”。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孟新竹掩唇笑,“我看起来是不是特蠢。”
周醒说有点,“但还是漂亮。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样做怪动作都不会丑,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她并不否认事实,总有办法让话说得漂亮。
“你就会说好听话哄我。”
她笑,日光下棕眸更浅,漾出浅浅的水光,如同一对清透毫无杂质的琥珀,又好似一汪陈酿甘醇的女儿红。
不慎跌入其中,便再难寻觅出路。
周醒愣愣,这样近距离看她,连发丝都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前面好像有一棵樱桃树,挂满了红红的果子,是樱桃树吗?”孟新竹转身跑开了。
周醒爬到树上给她偷了半袋樱桃,拧开矿泉水倒在塑料袋里洗,袋子再揪
个洞,把水漏出去。
孟新竹惊叹她的随机应变,“暴暴你好聪明。”
挑选一颗最大最红的,周醒喂到她唇边,“尝尝。”
孟新竹本能朝后躲了下,周醒没有识趣地缩回手,又往前递了递。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盖是健康的粉红,两根手指捻住樱桃,覆了层湿漉的水渍,明亮的日光下,分外灼眼。
孟新竹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那份贪婪被周醒隐藏得很好,眼神清明澄澈,毫无杂念。
“姐姐吃呀——”周醒动动手臂,催促,话末弯出来的钩子带了点讨好。
孟新竹启唇,含住那颗果子。
是什么滋味,完全被忽略,只觉她手指凉凉,指甲的坚硬在唇上的触感格外鲜明。
周醒迅速从口袋里抓了两颗塞进嘴巴,被她吻过的手指在嘴唇也留下痕迹。
“甜吗?”
“甜。”
路边的野树,无人经管,想开花就开花,想结果就结果,其实口感略酸涩。
是什么甜,她们心照不宣。
孟新竹陷入自责。
周凌固然跋扈,并没有犯下什么原则性错误,跟周凌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总也狠不下心离开她,就盼着她犯错。
现在看,先犯错的那个人,恐怕会是她自己。
路途后半程,孟新竹收敛许多,周醒再逗她,没有收获,就知道她开始防备了。
抵达泊船点,周醒自觉去购票交押金,重新买了瓶水带上船,她也不讲话,蹬脚踏划船,樱桃口袋搁在两人中间,边吃边噘着嘴巴往河里发射樱桃核。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种用脚踩的船,在公园。”孟新竹说。
周醒“嗯”一嗓子。
孟新竹又说,“你没素质,往河里吐垃圾。”
周醒“哼哼”两声,没素质就没素质呗。
这个坏家伙,孟新竹轻轻踹她一脚。
周醒憋不住了,“你踢我,你有素质。”
眼尾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孟新竹说:“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
周醒问像什么,孟新竹学她嘟嘟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炮手。”
周醒来劲了,“我还会升级版,你想不想看。”
不等人家说话,她迫不及待抓了把樱桃塞进嘴巴,腮帮子忙碌起来,半分钟后朝着空旷的河面连续发射。
弯腰,脸埋膝盖,孟新竹笑得双肩不住地颤。
“而且樱桃核本就来自于大自然,归于大自然,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是垃圾,也是可回收的厨余垃圾。”
周醒不忘为自己辩解。
‘厨余垃圾’四字,无意间刺痛心房,孟新竹表情扭曲一瞬。
周醒不知她联想到什么,总之她们又和好如初。周醒很懂‘分寸’,向她张开樱桃口袋自己抓,抬头对上她眼里戏谑的笑,也跟着笑开。
小船顺流而下,沿途水
光山sè • bī目,绿意夹杀,是一场妙绝的视觉盛宴,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山风的荡涤。
傍晚时步行回民宿,脚步逐渐迟缓,孟新竹情绪一跌再跌,表情凝重。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告别周醒,又见周凌,如此来回夹击,她实在不堪磋磨。
周醒停在路边接电话,孟新竹也不再继续往前,同她站在树下,以为人家注意力放在别处,大着胆子去盯那开合的唇。
孟新竹还在想喂樱桃那事。
算接吻吗,暴暴是故意的吗,她可能对我有好感吗。
她全然不懂隐藏自己,心思都暴露。
“是阿嬷。”周醒挂断电话说。
“啊——”孟新竹迟钝点头。
“阿嬷提醒我们,周六别忘回老宅,我们明天早上去客运站坐车,有直达镇上的大巴。”周醒早就安排好了。
她刻意忽略周凌,想跟孟新竹独处,也是讨她欢心。
都走到民宿门口了,竹子姐还踌躇不前,肯定是不想看到周凌。
孟新竹说“好”,周醒默了几秒,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