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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权力,还是权力。进入骑士团后我跟随大首领唐·阿方索·德卡尔德纳斯拜见过女王,那女人头戴金冠,白衣似雪,清净如神仙,长相倒是一般。我肆无忌惮盯着她看,她不以为忤,像是习惯了被千万人同时唾弃与拥护,宠辱不惊,乐在其中,纤弱肩膀始终绷得笔直。我心悦诚服地吻了她的手。
伊莎贝拉,呵,伊莎贝拉。如果我认得的伊莎贝拉也能像她这样,就好了。
但也就像穆芳白一样,这女人的所作所为随时能要我的命。为巩固王权,她和她丈夫赶走了教皇委派的主教,自建宗教法庭,为了搜刮在卡斯提尔呼风唤雨的犹太人们的金子——是的,那些改宗的犹太人们在卡斯提尔的财与势已经让年轻的女王不能容忍了。她有勇气拿出一个萨拉曼卡去跟教皇媾和,换来罗马教廷对她在卡斯提尔的一切举动装聋作哑。改宗的犹太人们彻底倒了大霉,他们失去的不止是财产和政治地位,还有生命,一旦被举报为异教徒,上了秘密法庭,除了在酷刑之下承认被指控的罪名,别无他路……啊,可怕的伊莎贝拉,美丽的伊莎贝拉,铁石心肠的伊莎贝拉!
我孑然一身,无所挂牵,但也不想让宗教警察哪一天将我拖去受审。一个人,没有朋友,没有家,没有听上去靠谱的姓氏,甚至也没有目的。这已经足够惹人疑心,而我手腕上的齿痕和金链是巫术最好的佐证。
于是我决定了,我要抛下一切,我的剑,我的马,我的卡斯提尔十年。
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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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请个假。三次元太忙,但是这个坑应该最晚会在春节后恢复更新,顺利的话大概春节期间。预期25章左右平坑,最多应该不会超过30章。
第20章20
20
“1485年,我离开卡斯提尔。”
写下这一行字无论是当时、还是五百年后,都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只消笔尖在质料不同的纸面上风卷云流般滑动,留下灵活的一笔。但退出骑士团这件事并没有那样轻易:你宣过誓,虽然你从未试图竞争十三骑士或团长的位子,但毕竟拥有过圣百合花十字庇佑——他们是那样认为的。虽然,我叹口气,没有人知道庇佑我的其实是龙的愤怒血牙和巫女一意孤行的爱恋……当然无人知晓,否则还得了?
女王亲自召见我一次,并非为了挽留,只是循例。白衣的伊莎贝拉,目光锐利审度,我尽可能彬彬有礼避开她目光,去凝视被磨损又被擦得晶晶有光的双色拼花地板。她没有叫我抬头,但我能察觉她视线笔直落在我头顶,在那样直截了当注视下,狮鬃般的发绺即使着起火来,我也不会奇怪。
异乎寻常地,女王在我头顶沉默良久,沉默如过往十年。
关于这十年的经历,五百年后我才试着去书写,那是在我拥有了近乎无限的时间和难以想象的沉静之后。这十年里我经历了很多,生死,沉浮,友谊,背叛,阴谋,信任,交替纷沓,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那些,最后都离我而去。因为这是一个从不肯提及过去、更无计未来的年轻男子,你会选择和这样的人长久为友朋吗?也许老曼会,但豪尔赫·曼里克这样天真热烈的人万中无一,军队里更少。而骑士团里有一种神秘主义的热望,与极尽凡俗气的争竞相辅相成,不能不令我在旁观时骇然笑出声来。
但这张旁观的脸和这双黑魆魆的眼,因为不同流,很多时候都被视为诅咒一样的存在,我已经清楚觉察到了。
除了一意孤行自找的排挤,我还感受到一些爱,一些恨,来自男人和女人。不知所云的迷恋,诚恳然而令我无言的告白。我对着那张男人的脸和因过于专注而微微胆怯的眼睛,平日里刀刃般的眼神此时异常柔软,我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无法作答。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只是不知有什么必要接受或给予。我不是不爱男人或女人,也不是只爱男人或女人……我只是,不知道爱是什么。
面对一张又一张脸,一双又一双眼睛,我无法回答。有人把热气滚烫的红唇印上我脖颈,有人用冷若冰霜的匕首横在我脖颈,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我只是,无法辨别什么是爱,爱又有什么用。所以他们的爱渐次化成了恨。积累得太多,我感觉自己一步步行过荆棘丛生的拱门回廊,一路拖着潮湿冰冷阴影如长长风氅。我不欠人什么,也不想被人欠我什么。但是他们说,这样的简单态度还有一种定义,叫作辜负。
辜负,就像元雪尘一言不发替穆芳白做出的选择吗?就像我父亲安静愚蠢地奔向那座弥漫草药与花香的小巧庭院?就像母亲的尖叫与沉默,韦留衣布满泪痕的清肿脸颊,韦新罗死气沉沉的阴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