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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耽美女生 >三夜谈之未亡症 > 第54页

第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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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是不行的。”我轻声说,对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不知冥冥中谁会倾听。我杀过人,睡过女人,痛饮过烈酒,埋葬过同袍。你知道吗?假如有一个看似宏大的理由荡悠悠吊在高处,替你遮挡神明的目光,那么斩杀想要你命的对手时,麻木感会强一些,擦拭剑锋的血污,手不会抖。久而久之,一颗心就磨得粗粝坚硬,悲感都成幻觉,是劣质的烈酒,只在拿来泡软风干成石头的黑面包时稍有用处。

跟随在军队一侧的妓群浩浩荡荡,摇摆着风流腰肢,腰上挂着巨大袋子,里面是一些男人过夜后拿来抵账的刀剑。我很少去找她们,但我热爱她们的存在,嬉笑谩骂,凶暴争夺,为生存不遗余力的她们,生命的质感绝望而强韧,比我们这些男人真实得多。那些女人们没有丈夫甚至都没有情郎,从不吝于拾走死尸掉落的硬币或戒指,哪怕被埋葬的是前一晚的恩客。

钱财流水来去,我想要积攒的只有记忆,以及离近了看一眼那白衣女人的期待。

曼里克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觉得我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他说。

我说怎么了,你家的炉膛里缺煤精吗?我可以义务替你发点光热。他大笑起来,对这个比方表示满意。“这烧灼的眼神。”他感叹地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被这双眼睛惊讶。你从长桌的阴影里站起来,我还以为一头饥饿的狮子在看着我。”

我回答,“那可能只因为我没梳头。”

“你为何而出走?别反驳,我看得出,你这男孩出身不错,绝对不亚于我。”

那不一定,他们还没捞到爵位。我默默想。鲜卑三姓汲汲于内外联姻不是没理由的。但爵位是另外一回事,他们弄到的不敷所需,除了机会与财富,他们还缺乏勇气。奥尔西尼家族的儿郎走南闯北,靠雇佣军的实力扩展家族领土,科隆纳家族连教皇都敢带兵刺杀,美第奇家族从羊毛作坊到一统佛罗伦萨,金融头脑无人能敌……但阿雅克肖家族不想让嫡系远离卡利亚里,放子弟外出建功立业。

在阿雅克肖郡,离家不是公然的死罪,但不被赦免,且有被暗杀的可能。也许我是个例外,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得罪不起穆家偏执的巫女和维奥雷拉家族的龙。

我没有回答曼里克关于我家世的问题,比起这,他更好奇我究竟想要什么。我诚实说我也不知,功名利禄,都是虚妄。王朝霸业,尽归尘土。我们这样努力,最后能留下什么?老曼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么年轻就有一条这么晦暗的灵魂,你这一生很难快乐啊。我说那不要紧,横竖我们现在干的这番事业,能死在自己床上的几率也不是很大。

他白我一眼叫我快闭嘴,人生已经苦短,不犯这样诅咒自己。又叹气,“你这小子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啊!”

我经历过什么?我闭上嘴,想起那个怀抱半截短剑,默默坐在血泊中的六岁男孩。我和我母亲长久对视,她眼中一片虚无。那个晴朗的热那亚午后静寂如夜,死亡汹涌而来,淹没整座宅邸。太静了,呼吸渐次停止,连血滴下的声音都消失。那种安静从此成了一枚钉子,钉在我前额。所有人都避免跟我提到这件事,他们见我一如既往,就觉得我正常无虞。但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让我意识到,他们看得见我额前的钉子,知道我已经死掉一半了。

不过曼里克基本是个好人,他有追求,要挥舞着长剑为他的老爹、家族、爵位、纹章增光添彩,顺便刻苦写诗。喝醉时他甚至拍着胸脯许诺,要给我介绍他远在故乡的外甥女做老婆。那姑娘虽然不识几个字,却无师自通地酿得一手好蜂蜜酒,可保余生幸福。我大笑说好好好,然后想起我父亲和我堂叔的婚姻(和婚约),忍不住笑得更凶。

老曼不懂我为何笑成这样,一意孤行理解为“欢喜疯了”。

但他那个许诺来不及实现,四年之后,1479年,豪尔赫·曼里克在攻打加尔西-穆尼奥斯城堡一役中阵亡,留名青史的不是他的战功,而是他的诗。很可惜,被我说中了,老曼最终还是没进得了国史,反而在文学史中很有一席之地。

五百年后偶尔翻弄西班牙地图时,看到那些熟悉也变化的地名,我会想起他,诚恳的棕蓝色眼睛和天真笑容,老曼有强迫症,脸要保持干净,短胡髭即使烂醉时也不会沾满酒汁。他的脸永远留在木版画上,活生生的我永恒留在岁月里,说不上我们谁更无奈。

我这个脾气,在军队里朋友不多,活下来的更少,曼里克战死后,我去了骑士团,对,就是旗帜上画着鲜红百合花剑十字那一派。不要命的人在这里很容易显山露水,特别是如果你不和别人争夺田庄和财产,大首领过意不去,多少会给点别的好处,但我是为了匿身。是名叫伊莎贝拉的女人都这么强悍吗?还是只有爱穿白衣服的这两位?女王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但很显然她信归信,断不允许天上众神在卡斯提尔比她更说了算,这是她的人间,哪怕教皇也不行。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怕是没想到,在他一纸文书批准伊莎贝拉一世和她的丈夫斐迪南二世设立宗教裁判所那一刻,火刑柱就取代圣经成了人性的裁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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