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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们要偷偷地。”我回答他,有点兴奋,“你他妈到底是谁?”
少年吃了一惊似的大笑起来,“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他喃喃自语,“真有趣……是因为这个吗?”
浓酽眼神一眨不眨,灼灼盯视我腕上的黄金链子,“给我看看。”他温柔地说,“真漂亮,谁给你的?”
我微微后退了一步,不为别的,他看着那条黄金蛇骨链的表情,像看一条真正的、绝色的蛇。我在祖父脸上见过那个表情,区别却极大,自称索提思的少年集中全部精神,那让他原本幽暗迷醉瞳孔变成了两颗炯炯的黑色钻石。祖父对这饰物满怀厌恶,索提思眼里却只有赤裸裸兴奋,以及挑衅的快乐。
他重复了一遍:“谁给你的?”
长着狮子鬃毛的小可爱,回答我。
我吃了一惊。他的声音如此清晰,在我延髓上细致摩挲,可他连那两片婴儿指甲般鲜艳稚气的嘴唇都没有动过。
是个怪物吧。
那声音像流奶与蜜的河流,无声穿行于我的脑子,昏沉沉地浸润和酿制,本能告诉我,他在织构一个旋涡,想把我拖下去。而我赖以抵抗的并不是自己的意志。告诉我,你这骄傲的小东西。他安静地问,谁伤过你,在你新鲜单薄血肉中制造出伤口,又注入这等令人炫惑的魔力?
我干咳起来,像被酒呛了似的张开嘴,有什么在我喉咙里搅动和翻涌,晚餐时我吃了什么?葡萄酒腌猪舌,那不勒斯鱼肉卷,柠檬鸡……甜点是杏仁奶糖布丁,太腻了,老天,我也想去后厨偷一碗放了苹果干和葡萄干的玉米粥。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忍无可忍,从胃袋到喉咙口都在翻腾,而我从来学不会忍耐——也没有那个必要。索提思比我的脸色更早察觉我下一步的行动,月光投下的阴影从我们之中消失,他干脆利落跳开一步,而我把浓浓的一口液体吐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那是一片鲜红的血。我用手背抹干嘴唇时意识到,它是咸而温热的,散发着柔软粗粝味道。如果这味道有颜色,应该是烧透的木柴,一触碰就成灰。
“哈。”索提思意义不明地发出一声感叹,有意思。
他又恢复了那种无声的方式,无声地问询:你会死吗?如果我继续下去,你是会在回答出某个名字之前死掉?还是和这条金链上的咒语一起顽抗到底?这太有趣了。所以我们要试一下么?
后来我为此嘲笑过索提思,他难道不懂得,他的行为全无意义。如果你只是要一个名字,大可以直接问我。费尔迪南德·维奥雷拉,或者韦留衣,全不在意他做的一切被公之于众,一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他在那条黄金链子上附有魔力,这毫无疑问,但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我被(其他人的法术)过分迷惑。我不明白他用意为何,也许只是某种万全之策,防备我在祖父遣人反复讯问下说出某些他也不能预料的细枝末节……但对索提思而言似乎并非如此,即使是吸血鬼,面对那些非自然的同道也要带上敬意。总而言之,他放过了我,在那一夜。
“不然你大概会爆炸的。”在后来,索提思轻飘飘这样说,像是错过比较令人遗憾的一场沙龙剧。
我回答他:“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但当时我只是觉得累,无比疲倦,以致天旋地转,我向前或向后栽倒下去,无法分辨,这都不重要,索提思接住了我,手臂看似纤细,却有力如象鼻,我抚摸过那奇妙动物,却记不得是在热那亚还是罗马……“你要去里面吗?”我喃喃地说,“厨房要往下走,如果你鼻子够灵的话……”
我听见他停顿了一下,问:“你想要什么。”
我回答他:“我不饿。”
他嗤嗤笑,似乎终于发觉了某些不那么懊恼无聊的东西,比如焚烧时光的燃料。我能感到自己躺在他手臂上,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之后某种令人怀念的漂浮感包裹了我。我记得这种感觉,被奥尔加裹在斗篷里,坐在她强韧完美的臂弯,乘风飞越海潮般重重屋脊,月光让它们一半漆黑一半银白,冰冷如恶魔的裙摆。熟悉感觉几乎让我想要大哭,区别是我感觉冷,高处夜风呼啸,奥尔加从来不会让我吹风。
而我睁不开眼,也许因为莫名其妙吐血,也许只是到了外婆规定的上床时间。
索提思,你也会飞吗?我很想这样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可以的话,能够替我找到奥尔加么?我愿意付出除了阿拉比卡之外的许多东西,珠宝盒里彩色硬糖般丁零当啷的玩意儿,祖父应允给我的马儿,外公许诺的猎狼犬和外婆替我新裁制的许多华丽衣裳……所有那些,你都可以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