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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泪水和柔情动摇不了龙的准则。
“他们追杀他们。”她简短地说,我听得懂,“那年我十一岁。”
那年我似乎刚刚出生。
“我看见你父亲,我知道他是谁,我听见别人怎样称呼他。我跑得要多快就有多快,但他仍然可以挡在我面前。我以为他要砍断我的脖子了。”奥尔加笑了笑,“可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塞到枯树和落叶底下,叫我闭紧嘴巴。”
我想象了一下我父亲举着长刀,简单粗暴叫她闭嘴的样子,喃喃说:“哦,不。”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是的。”奥尔加驯顺安静地说,“不可思议。”
他是不同的。
麻烦、或者幸运地在于,我也是不同的。
第8章8
8
我不知道我父亲和奥尔加达成了何种协议或默契,他没有杀死佐伊·维奥雷拉——我是说,那位韦天织先生。三人对峙的那一晚,最后竟然是以小酒馆为收场,而我毫不迟疑地躺在奥尔加膝盖上睡着了。
其实想想看,韦天织的确没什么跟我父亲死磕的理由,虽然他有那样一个传说中shā • rén如麻的哥哥。真正和我家结下血海深仇的只有奥尔加,可她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不由得让我想到自己,我想哭的时候也并不很多,刚才孤零零被放在黑暗和刀光剑影的凶险里时,也只是吸了吸鼻子,感觉遗憾和抱怨,但算不上多么震惊。
我也不知道那一夜父亲有没有告知他和她,是谁出卖了奥尔加的父亲,以他在家族中的地位,大概不至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她是为此而来的吗?还是为了别的?也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我知道的只是,她没有如韦天织所希望的,跟他返回特兰西瓦尼亚——奥尔加·特隆西亚,现在我知道她那个化名姓氏的由来了。而他只能灰溜溜独个离开,带着他那些漂亮衣服和在热那亚收集的奇怪小物件儿、新奇草药、盛装各式香料粉末的玻璃瓶玛瑙罐儿一起。感觉上,他仿佛不是千里迢迢违了家规私自出奔,跑来寻找自己重视且担心的女孩子,倒像是来游玩的。
我父亲对此表示惊讶,一个这样的韦家人居然能离开梵比多山,全须全尾地找来热那亚,还没有在路上被骗或者被当作妖物烧死,这可真是太不寻常了。
奥尔加冷静地说:“他的运气向来好。”无论生为韦天裳的弟弟,还是少年时就被药塔师匠亲自收为学徒,药塔是一座塔楼,又不是一座塔楼,那可是维奥雷拉家族自古而来的医药圣地。
我倒觉得那可能因为韦天织确实是个好人——或者不是人?他只是看上去不太普通,对待他人的方式堪称慷慨又温和,至少他免费医好了西莱迪的腿。
而那个家族不会放过奥尔加。这一点我们都很清楚,朝欢暮乐,朝歌夜弦,赶着去愉悦去放肆,赶着在夜色里飞翔和狂欢,都只是因为结局近在眼前。多年以后我也不甚理解,奥尔加,她为什么要追逐我父亲,要得到我父亲,只为了他放过她一次吗?
而我父亲又为何要与她相好?从卡利亚里到热那亚,从威尼斯到翡冷翠,追逐他的男男女女能挤满整个纳沃纳广场,即便与我母亲不睦,他为何选择了一个绝不该碰触也注定得不到的女人?
何况她还并不是人。
“也许他早就受够了你们那个家族也说不定。”很久很久之后,有人这样对我说,语调粗鲁轻佻,词锋却犀利令我不知所措。
人在当时,仍是孩子的我自然更不能够懂得。我所知道的只是,频繁往返于奥尔加那里之后,我父亲看上去似乎快乐多了。面对祖父的召唤和家族堂亲们偶尔的挑衅,他仍旧微笑以对,那神情里多了一些内容,像怜悯也像绝望。他在做一件很难称得上勇敢、但绝对算得上疯狂的事,这难道不值得兴奋吗?
青春啊何其美丽呀。
得欢乐,且欢乐吧。
我对生育这件事最初的认知来自马匹和猎犬,因为他们不会孵蛋,过程也较为直接。父亲带我去看生产过程,提醒我这是艰难之事,不可轻视。所以奥尔加怀孕时我比较冷静,指着她膨起的腹部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其实我想问的是,会是一条小龙吗?可那样的话,它的父亲明明又是个人类。
奥尔加想了一想,诚实摇头:“不知道。”
她看上去完全不在乎这些,苦恼的只是不能继续乘夜出奔,带我飞行于城市上空。我倒也不太介意,这段日子仍然去和街头小子们厮混,祖父要求我明年返回卡利亚里,接受家族教育,无所顾忌的日子已不太多,我要珍惜地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