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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拐脚六欲言又止,晌午的阳光渐至橙黄,透过雕有喜鹊报春图的绮丽的长窗照进来,室内便亮堂起来,光影里有落叶飘过、飞花掠过、云脚走过,尽管他一直刻意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出光影透过丝帐落在素月病中憔悴而苍白的脸上,那种纸一样薄惹人心疼的苍白经不起风吹日晒,她的身上便浮起病中女子才有的那种在梅雨中浸染太久的发霉的花香。
他多么希望剩下的那瓶还阳草口服液可以拯救这个如花似玉般的女子。“虽然你的脉象看起来似乎并不乐观,病已入肌理,但也并非毫无办法,调节阴阳,滋阴补阳,或可有效,我有一味方药,可以一试。只是,只是那狸猫魂灵附体,确有麻烦,容我想想……”
“赵大夫,我知道您一直是想看看我的模样,对不对?”素月竟然得意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如竹露滴在石阶,又如晚风和风铃撞个满怀。
“素月,解铃还须系铃人,上次小七差点击杀狸猫,这次我们可以如法炮制,请小七帮忙,不过要逼出狸猫,非得雄黄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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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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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时,长安城的气温一下子升高了不少。
朱雀大街道边植于贞观年间的香樟树开花了,那些白中带着黄玉般色泽、小小的、细碎的花儿居然能散发出这样馥郁的香气。这香气与昭关镇的香樟花香略有不同,昭关镇的香樟树并不密植,香气也并不浓郁,在风中并不连续,时有时无,若有若无。初到镇上的人自然会被这香气所吸引,但细嗅之下,却浑然不见,正疑虑之际,忽而这香气又乍现眼前。而长安城的香樟花香则是全然不同,它如同是春江花月夜的调子,只有平调和高潮,没有停顿与留白,所以,花香总是在的,身前身后,暗香盈袖。
夹在温婉如玉的春藤和外表娴静、内心狂热的玄月之间已然是翩翩少年的小七自然是有些手足无措。在外人看来,这无非是年少多情却又羞于表达情绪反复、阴晴不定的一种外在表现罢了。
而此刻,一桌子的人正在一品楼的二楼吃早点。小七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这样他可以很方便地观察到楼下大门的动静,素月说过要在今天晌午来为他们送行。本来阿丙的饭量挺大、胃口也好,但他今天在玄月和春藤面前表现得相当矜持,胃口也和病中的西施没有两样,就连拐脚六把一碗飘着香气的羊肉泡馍推到他的面前,他也轻轻摇了摇手。
就这样,大家都在默默无语地吃着,直到天空暗淡下来,不一会儿,居然飘起了小雨,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阶前的雨竟可连成一线。小七终于不再看窗外,他知道这样的天气,素月是来不了了,心里不由得感叹何时再见,也许他不会再到长安城,也许素月也不会来到昭关镇,也许只是也许,谁也说不清。
到达昭关镇时,是暮春已尽、初夏未至时候。合欢花已经初露嫣红,合欢树的叶子如婴孩的眉,小巧而匀细。橘子树也含苞待放,那小小细致白白的小花散发出沉郁的香气,带着秋天时橘子的芬芳。
多年以后,在小七的迟暮之年,他每每想起回到昭关镇的这个时节,温热的风拂他的脸、他的身、他的少年情怀,但也只是恍然的刹那他才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他年少时莫名的忧愁与实实在在的虚空。
一路上,小七都在寻思,在咸阳渡时遥遥地隔着渭水和十里长亭的那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是不是素月,也许是吧,那她又是为谁来送行?她手里折的那枚柳枝又会插在谁的衣襟?也许是六先生吧,毕竟是六先生治好了她的病,再说六先生也是有学问的人,虽说模样气质比起玄先生有所逊色,但也不至于相差甚远,听说六先生的还阳草入药项目已经申请到了批文,六先生离富豪的距离只是朝夕之间。这样一想,素月来送行的人必定是六先生无疑了,小七不由得恼怒起来,责备自己为何要惦念这个对自己无情无义的女子。
但转念一想,素月来送行的人未必不是自己,尽管自己是外星人,但这么多年他的潜意识里已然刻意忘掉了这层身份,而且自打他在长安城成了一个翩翩少年,他胸前的充电板便没有再亮过。
若论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这些杂七杂八的礼仪风俗,再加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传统习惯,横亘在他与素月之间的鸿沟不可谓不阔大无垠,而更令他沮丧的是,他活在现在和未来,而她却活在过去,也只有在时空的某次交错中,他才能再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