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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阳将迈出去的一条腿默默收回,他到底教过慕清晏一年,十分清楚这位看似四六不着,实则颇有城府,又经议政王亲手调教,凡事谋定而后动——好比今日,这般作态,倒似事先打过腹稿,想来一早料到今日局面,也做过充分应对。
既然如此,李尚书这副老骨头还是悠着点,免遭池鱼之殃。
叶如晦知道女皇不好对付,却还是被这番质问打中软肋,一时竟有些语塞。这时,旁边一名世家派系的官员朗声道:“此事大理寺与刑部已调查清楚,相关涉事人等也受了处置,皇上不必顾左右而言它……”
慕清晏早看这些尸位素餐的蠹虫不顺眼,眼看这位自己撞枪口上,根本不与他客气,随手夺过李学阳手中玉笏,抡圆胳膊掷了出去。
只听“砰”一声响,白玉笏板正中那人额头,额角浮起鸡蛋大小的血肿。
那人亦是世家出身,从小结识的俱是诗书传家的礼义人,何曾见识过慕清晏这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草莽做派?他捂着额角面现惊容,一只手颤巍巍指住慕清晏:“你、你……”
慕清晏懒得跟他废话,厉声断喝:“锦衣卫何在?”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虽然未曾拔刀,却是摁住绣春刀柄,浑身煞气呼之欲出,于一瞬间压制住百官气焰。
为首之人正是萧霁,对慕清晏抱刀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慕清晏神色冰冷,君王威仪显露无遗:“此人言行狂悖,目无君上,拖出去!”
此言一出,群臣悚动,所有人心知肚明,女皇既没说明拖去哪,这位的归宿十有bā • jiǔ只能是诏狱。
叶如晦抬起头,与萧霁飞快交换过一记目光,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对慕清晏道:“皇上三思……我朝自开国以来,便是优容文臣,不以言加罪。皇上若因此严惩,只怕于圣誉不利。”
慕清晏轻嗤微哂:“优容文臣?你听听他说的话,可曾将自己当作臣子?□□优容的是忠君报国的直谏之士,而不是祸国殃民的狂悖小人!倘若□□知道这些蠹虫干下的好事,剥皮填草都是轻的!”
萧霁面露为难,站着没动。
女皇察觉到异样,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萧霁摁住刀柄的手微微颤抖,仿佛陷入天人交战。叶如晦长笑一声:“皇上不必责难萧指挥使,自古良禽择木而栖,他只是懂得分辨明主。”
慕清晏好似震怒至极,帝冕玉旒碰撞在一起,发出簌簌响动:“禁军呢?来人,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然而殿外静悄悄的,并没有禁军将士应召前来。锦衣卫守住殿内各处通道,确认不会有人趁乱溜走。
慕清晏先是惊怒交加,旋即,她好似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叶如晦:“……是你?”
叶如晦微微垂首,哪怕占尽主动,依然词锋含蓄,并未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皇上不必白费力气……议政王冤死狱中,禁军将士心伤主帅之死,此时怕是无心应召。”
他做好准备应对一个盛怒至极的慕清晏,谁知话音落下,太极殿陷入漫长而持久的死寂。直到叶侍郎有些沉不住气,撩眼掠向慕清晏时,才听到女皇用冰冷而平静的语气说道:“原来……三堂舅也知道议政王是冤枉的。”
叶如晦心头微震,无端生出某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沉寂多日的颐宁宫终于迎来久违的热闹,一把曲柄明黄九凤伞于宫门口撑开,四名宫女手提镏金熏炉,簇拥着垫了苏绣软垫的御辇,恭候太后上辇。
当殿门口的竹帘打起时,所有人屏息凝声地拜伏在地,只见大红织金的裙摆流霞
这是太后数月来第一次隆重装扮,燕居冠垂落赤金宝络,行动间光华绚烂。近身的王女官扶着她的手,将太后送上御辇,八名内宦抬起轿辇,往太极殿方向而去。
王女官是前司礼监掌印王彬一手调教的,最是伶俐不过,一边跟在太后身边,一边笑着说起恭维话:“今日过后,太后又是至尊至贵的天下之母,临朝称制、驾临四海,就算是皇上也分不去您的权柄。”
太后大约是得了叶如晦的准信,心情甚是不错,用帕子摁了摁鼻翼,随口反问:“哀家昨日就不是天下之母?”
王女官先是一噤,旋即如常笑道:“是奴婢说错了,太后身份尊贵,从没有变过……只是先前,皇上受佞臣蒙蔽,行事有些昏悖,辜负了太后教诲。待得受了群臣棒喝,自然明白太后苦心。”
太后目光微凝,大约是由“佞臣”二字想起忌惮多年的心腹大患,那是插在她……乃至大胤皇室心头的一根利刺,即便已然拔除,如今想起,仍似有芒刺在背,叫人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