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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周思远运气好，刚好赶上老侯爷领兵回营，撞见这一幕，随口问道：“你来从军，你家里大人知道吗？”

周思远面无表情：“我爹娘死了，哥嫂巴不得我死在外面……我家里没大人！”

老侯爷闻言一怔，仔细打量周思远枯瘦发青的小脸，又留意到他袖口露出的芦花絮，沉默片刻，对负责记录的小兵说：“本侯身边还有个亲卫的缺，就让这孩子补上吧。”

就这么着，周思远阴差阳错地成了西北军中的一员。

于周思远而言，老侯爷不仅是他的主帅、他的恩人，也是抚养他长大的长辈。他读的第一本兵书是老侯爷逐字逐句教的，打的第一场仗是老侯爷手把手指导的，就算是对自己唯一的幼子，老清远侯也没这般仔细耐心过。

他填补了周思远生命中一直缺失的父母的角色。

当年老侯爷的死讯传来时，周思远当场吐了血，恨不能立时冲回京城，向宫城中坐享升平、不干人事的上位者问个明白。

但他最终没能如愿，边军无诏不得擅自回京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老侯爷唯一的血脉被扣在宫中，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此事成了扎在周思远心头的一根刺，多年后，殷策回归北境、重掌西北军，周思远曾无数次追问老侯爷的死因，都被殷策挡了回来，回避之意显而易见。

周思远脾气暴躁，人却不蠢，单看殷策的态度便能猜出，老侯爷的死没那么简单。但猜测归猜测，只要没真凭实据，这根刺便始终隐在台面下，不会成为切实的威胁。

周思远万万没想到，会从一个老内宦口中原原本本地听到当年的真相。

有那么一时片刻，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是老侯爷的音容笑貌，一时又是当年乍闻噩耗时的绝望悲愤。好容易回过神，却是被景徵一叠连的呼唤给了记当头棒喝：“……在下知道将军此刻伤心愤慨，但您不能乱了阵脚，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盯着周思远通红的双眼，一字一顿：“将军别忘了，王爷如今还被困于宫中，您要眼睁睁看着他步上老侯爷的后尘吗？”

周思远悚然一震，好似被惊雷劈中，奔逃的三魂七魄瞬间被镇回天灵盖。

“不错……少帅生死不明，我不能放着不管！”周思远喉头滑动，将一口血生生咽下，“他们、他们害死了老侯爷……我绝不会看着少帅走上老侯爷的老路！”

景徵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语速飞快道：“锦衣卫从王府中搜出传国玉玺，朝堂文武必会对王爷群起而攻之，皇上就算再信重王爷，也难免有所动摇……何况疏不间亲，皇上毕竟姓慕，是先帝的血脉！”

他拿捏住周思远死穴，最后一句话好似一根冷铁长钉，从天灵直捅而下，叫周思远打了个激灵灵的寒噤。

他额角绷起狰狞的青筋，每一下嘶喘都压抑着愤恨。景徵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再说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形势就是一个死局，宫里的女皇扣着议政王，就是拿住了西北军的命脉。想要破局而出，永绝后患，方法只有一个——

“进宫！”周思远咬紧牙关，一字一顿，“把轻骑都召集起来，就算是捅破勤政殿的天，我也要把少帅抢出来！”

景徵低垂眼帘，掩去稍纵即逝的一抹异彩。他整衣冠、理袍袖，对周思远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将军英明！”

周思远知道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但他管不了这么多。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当年乍闻噩耗时的惊痛和血色，纷繁复杂的混乱中，唯有一个念头排众而出：救出少帅，绝不能让少帅步老侯爷的后尘！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夺走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而更糟糕的是，殷策囚困宫中，身为副将的何铮应谢昭琅之邀，一同赶赴城外巡查城防，此时枢密院中再没有能压制住周思远的人。

当然，不是没人试图阻拦周思远，好比同为参将的施峤，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闯入枢密院，试图阻止失心疯的周思远……然后毫无悬念地挨了一拳，整个人跌在地上，吐出两颗混着血迹的牙齿。

“你还敢拦我？”周思远目眦欲裂，将所有怒火发泄在施峤身上，“要不是你执意娶那个北戎女人，少帅怎么会被牵扯进来？”

“你要忘恩负义是你的事，老子却是堂堂正正的西北军，干不出这种反咬一口的缺德事……你要是再拦我，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

他转身要走，施峤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扑上去抱住周思远的腿，说什么也不撒手。周思远惊怒交加，抽出马鞭“刷刷”挥落，施峤躲闪不及，脑门上顿时多了两道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