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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远耳边“轰”一声,仿佛有霹雳砸落头顶,将神魂崩散大半。
恍惚中,只听老内宦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十三……应该是十四年前,老侯爷回京述职,先帝于宫中设宴为其接风。老朽奉命准备当晚的酒水和膳食,菜单拟好便送去勤政殿给当时的总管太监过目,却迟迟没有回信……”
他说话絮絮叨叨,听着净是不相干的细节,周思远有些不耐,只是勉强按捺。
就听老内宦话锋一转:“谁知开宴前一个时辰,当时的总管太监王彬王公公忽然找上门来,命老朽准备一样东西。”
周思远心头“咯噔”一跳,无端生出不祥的预感:“什么东西?”
老内宦语气低沉:“九曲鸳鸯壶。”
周思远的呼吸突然停顿了。
九曲鸳鸯壶是宫中特制的酒壶,中间有一隔断,一边装酒,一边装药。赐酒时,壶上的碧玉钮往左转就能倒出普通美酒,可若往右转,倒出的便是毒药,见血封喉。
老内宦低垂着头,没留意周思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兀自絮絮叨叨:“那一晚备下的美酒是‘夜流金’,这种酒香味浓烈,能遮掩旁的气味。王公公给了老朽一个纸包,命我加在鸳鸯酒壶之中。恰好老朽粗通药性,拆开验过,确认是牵机无疑。”
周思远忽觉头晕目眩,忙用手摁住额角,踉跄退了两步。
“牵机”乃是世间剧毒之一,相传当年宋太宗毒杀南唐后主,用的便是此毒。大胤宫中所用牵机更是经过秘药炼制,发作极慢,症状仿如暴毙,若非医道高手把脉,决计诊断不出。
此药极为珍异,就算是先帝手中恐怕也只有一两副,用在谁身上简直不言而喻。
“老朽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可我当年只是个小小的尚膳监掌印,纵使有心亦是无力,”老内宦叹息道,“果然,当晚夜宴之后,便听说老侯爷突发旧疾,仓促离宫。半日后,老侯爷就因病势沉重‘暴毙’于侯府,而他时年不足十三的幼子也被先帝接入宫中,名为抚养看顾,实则以其为人质,挟制心存不满的四境驻军。”
周思远耳畔轰隆作响,心血一股股往上窜,顶得他喉头发紧、眼珠充血,突然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冷眼旁观的景徵赶紧扶住他:“将军,稍安勿躁……”
周思远哪听得进他的劝告,将人搡到一边,口中喃喃道:“我说老侯爷一向身子硬朗,当年率三百轻骑便能横扫北戎草原,哪个不说天神下凡?怎会因为区区旧疾复发就送了性命?难怪……难怪!”
他突然回过神,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拎起老内宦衣领,目眦欲裂:“你说的可都是真的?若有半字虚言,信不信老子活剐了你!”
“老朽已经活到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骗了将军有什么好处?”老内宦不慌不忙,“此事无凭无据,又过去这么多年,将军大可以不信老朽……不过老侯爷过世时,陪在他身边的正是小侯爷……也就是如今的议政王。将军若不信,可以亲自问问王爷,老侯爷死时是何症状?可曾口喷黑血浑身抽搐?可曾头足相就如牵机状?”
周思远大叫一声,猛地拔出佩刀,刀光如电,一闪即逝,只听“砰”一声,却是堂前长案断作两截,颓然委落尘埃。
老内宦眼睁睁看着长刀斩落,眼皮不眨一下:“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还的罪业也还清了,老朽这便去了,待得九泉之下再向老侯爷请罪。”
话音未落,他朝着堂前廊柱一头撞去,巨响惊天中,血花四散迸溅。周思远圆瞪的怒目被赤红糊住,望去一片幢幢血色。
“侯爷……”老内宦倒在血泊中,眼底的光仿佛风中残烛,渐渐熄灭,“我……债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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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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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远出身贫寒,爹娘早亡,幼时跟着哥嫂混日子,受尽人间疾苦。
周思远至今记得,那一年的隆冬格外冷,他御寒的冬衣里塞的都是芦花,冻得手脚发青。他不想再看哥嫂的脸色过活,干脆去了西北军征兵处报名,负责记录的小兵一看他就笑了:“哪来的毛娃子?瘦得柴禾杆似的,怕是连十五都没满吧?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添乱。”
周思远用衣袖擦了下哧溜下来的鼻涕,梗着脖子道:“我满十五了,过了年就十六!我不回去,我要从军!”
记录小兵懒得搭理熊孩子,摆了摆手,就要让同袍将人拖下——如果是这样,周思远很可能已经死在那个格外严酷的寒冬,就算侥幸活下来,一辈子也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庄稼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