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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运道不错，得了圣上青眼，若是伺候好了，兴许还能进勤政殿服侍，”当时，这面庞富态、却挤出一脸佞相的老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只是侯爷莫要忘了，您再得圣上欢心，入了宫也是伺候人的内侍，该懂得规矩和分寸……”

他话音一顿，若有深意地笑道：“看咱家这张嘴，竟都忘了，您的爵位早在下狱时就被废除，现在可不是什么侯爷……跟咱们一样，都是伺候人的奴婢！”

时隔一年有余，再回想起这段往事，殷策并未觉得愤怒或是耻辱，反而有点如人饮水的甜意——虽然开头确实难堪，但是那一宿，他是在慕清晏极具安抚意味的臂弯中睡着的。半夜几次咳醒，睁眼就是一盏热腾腾的茶水，女皇仿佛明白他的隐忍与不堪，动作极其体贴轻柔，叫清远侯觉得自己不是受尽折辱的囚徒，而是被她捧在手掌心里的稀世珍宝，百般呵护万种怜爱。

殷策并不抗拒这段回忆，想到旖旎处，嘴角微微翘起，脸颊亦是浮起一点意味深长的酡红。然而只一瞬，他便飞快收起不合时宜的遐思，低头逼视住王彬：“王公公执掌腾骧四卫，本该是宫城最后的防线，北戎入侵之际，你却擅自撤回禁军，致使城门险些失守，更令太后落入贼人掌控。”

他上前一步，目光好似刀锋，冷冷掠过面无人色的王彬：“似尔这般玩忽职守在前，里通外国在后，实在死不足惜！”

在殷策，这不过是就事论事——他从萧霁口中听说了原委，若非这老太监假传懿旨，私自调走腾骧四卫，又在禁军遭遇伏击时带头逃窜，战力可观的腾骧四卫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说到底，这番怒火有几分是因王彬连战脱逃，又有几分是为着受其牵累，乃至断了一条右腕的景昭女皇，实在难说得很。

然而王彬听在耳中，无异于判了自己死刑，腿脚一软，好悬趴在地上。须臾，他抬头瞧着脸色冰寒的四境统帅，不知从哪攒出一鼓勇气，居然硬着头皮怼道：“奴、奴婢就算有千般不是，也是太后跟前的人！侯爷越俎代庖，是要圣上担上不孝的罪名吗！”

殷策神色倏变。

清远侯本没想立刻处置王彬，此人再不是东西，到底是曾经执掌批红权的内相，纵然要以儆效尤，也须请得慕清晏旨意。但他没想到，王彬为求活命，居然搬出太后这尊大佛，企图以“孝道”震慑慕清晏。

这么做确实起了效用，只不过是反效果，刹那间，殷策眼神简直比刀锋还要森寒。

“此人为祸内廷，又临阵畏战，非杀不可，”殷策低垂视线，面无表情地想，“若是交由主上处置，难免落得一个不仁不孝、刻薄寡恩的罪名……既如此，倒不如由我替她担了。”

只见清远侯背过身，对萧霁道：“处理了。”

萧霁一愣：“少……侯爷？”

“此人罪大恶极，断断不能留在宫闱，否则必成祸乱！”殷策神色漠然，“尽快处置了，主上若问起，自有本侯一力承担。”

萧霁追随自家少帅多年，太了解殷策为人，只听一个话音就意识到，清远侯是动了杀机。他不再多言，直接使了个眼色，家将出身的锦衣卫会意，用麻核重新堵住王彬的嘴，将人往外拖去。

王彬万万没想到，自以为的保命底牌，居然成了催命符。他手脚并用地胡乱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锦衣卫的力气，两只脚蹬飞了鞋，依然被不由分说地拖下去。

区区一名内宦的死，原本不至于在宫城中引起轩然大波，可麻烦就麻烦在，这位不是一般的内宦，而是能与内阁分庭抗礼的内相，更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下令处置他的，亦非景昭女皇，而是一名外臣。

个中玄妙，足够有心人回味三天三夜。

只是王彬身份微妙，且不说“宦官”这重身份叫人天然生不出怜悯之意，单凭他在北戎铁骑兵临城下时的作为，就足够斩上百八十回。因此内阁也好，言官也罢，都聪明地在这件事上保持了沉默，纵然有几封弹劾清远侯“越俎代庖”“倚功造作”的折子，也是零星三两点水花，成不了气候。

然而朝臣们置身事外，不代表被打的看门狗的主人也无动于衷。翌日午后，当慕清晏按着礼数驾临颐宁宫，向自己名义上的“母后”请安时，就见太后独自坐在窗下，头上珠翠尽去、不着脂粉，苍老的容颜显露无遗。

自慕清晏入主勤政殿，已将京城捏入手心，太后这个“一国之母”更是被彻底架空，之所以能偏安于颐宁宫苟延残喘，完全是因为女皇根基未稳，不愿立刻背上“逼迫嫡母”的不孝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