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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却没他这般心胸宽大,偷眼瞥着殿内,恨不能将一只耳朵贴在珠帘上。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李学阳起身告退,他迫不及待冲进殿内,开口便道:“圣上……”
素辛正往慕清晏肩头披着一袭大氅,见状皱了皱眉:“萧指挥使,圣上未曾宣召,你怎可擅闯内殿?”
萧霁一愣,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逾越了规矩——与此同时,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对慕清晏的称呼并不符合她如今登临九五的身份,猛地打了个寒噤,便要跪地请罪:“臣失仪,请圣上恕罪!”
慕清晏却没这些弯弯绕的心思,实在不耐烦身边人动不动就跪的做派:“什么大不了的事?起来说话。”
又不甚严厉地瞪了素辛一眼:“萧卿是个实心眼,你没事吓唬他做什么?朕在军中久了,不惯宫中规矩,以后但凡没外人,不必讲这些虚客套。”
素辛知道女皇脾气,屈膝应了,萧霁却仍心下不安:“圣上……”
慕清晏睨了他一眼:“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圣上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我怎么听怎么别扭!”
萧霁略略放下心,从善如流地改回原来的称呼:“主上,方才李大人来……”
素辛闻言,又瞪了萧霁一眼:天子与朝臣议事本是机密,旁人若是设法探听,便是犯了上位者的忌讳。然而慕清晏显然不属于寻常“上位者”的范畴,非但没觉得忌讳,还有问有答:“没什么要事,不过是对朝会发下的三道圣旨有些异议,朕有法子处置……殷侯可有信报传回?”
她提到殷策的语气亲昵又自然,萧霁也不知怎的,绷紧的心弦猛地一松。他从怀中摸出卷成一截的信笺,奉至慕清晏面前。
女皇用完好的那只左手接过,但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字:一切顺利,不日将归。
慕清晏嘴角微勾,那一瞬的笑靥色压春华。
谁也不知下朝之后,女皇与李学阳谈了些什么,朝臣只知道,无论他们如何上疏反对,也不管世家施加了怎样的压力,携西北军归来的九五至尊表现出不容抗拒的强硬,坚持将戒严京城的政策强制推行下去。
这于普通百姓来说影响并不大,虽然不能时时出城,衣食供给却一应不缺。升斗小民每日所需不过是几文生计,但凡能满足,谁也不会梗着脖子跟朝廷作对。
真正难熬的是世家大族。
慕清晏不会断了老百姓的生路,却也不会惯着世家权臣,尤其是国难当头,每一文银子都金贵得很,哪里还有闲钱供养所谓“簪缨世家”的锦衣玉食?
什么拿蛋白蓄养螃蟹,做出的水晶蟹斗色若凝脂;什么一顿饭百八十道菜,一多半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管你是谁,胆敢在国难当口浪费物力,统统一巴掌抽飞!
慕清晏对世家深恶痛多年来的弊病深恶痛绝,下了决心扳正过来,除了戒严京城、一应物资流通由朝廷统一调派,更于翌日发下谕旨,借着“战时”的名头,将权臣勋贵每日可用的物资额度规定得明明白白,超过这个数目,家产充公——别说衣锦绣食珍馐,叫你青菜萝卜都啃不上!
这一着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叫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女眷叫苦不迭,一时间,世家府邸怨声载道,各色哭哭啼啼的抱怨声充斥耳边,叫本就应对不暇的世家家主越发焦头烂额。
只有真正身处漩涡,对朝局极为敏感的几位重臣,才能拨开“限物令”的障眼法,看穿女皇真正的杀招。
——议政院!
虽然旨意上未曾明说,但是一句“总理军情政务”,已然将议政院捧到统领朝堂,与内阁分庭抗礼……甚至力压一筹的地步。
“当今这是要架空内阁啊,”私下里,李学阳对多年好友感慨道,“当今手握西北铁骑,独掌京师防务,军务自然不归内阁管。以当今戒严京师的铁腕强硬,也不会任由内阁把持朝堂,这道旨意明摆着是要用议政院来制衡内阁。”
韩清宽是给事中,十多年的言官,人品孤直自不必说,却并不意味着他看不清朝堂局势。闻言,他眉头紧锁,脸色不比李学阳轻松:“内阁多年来一直由柳阁老把持,但那也是因为柳家传承百年,树大根深,且门生故旧遍布朝堂……若是换一个人,未必能与柳家相抗衡。”
“京中世家不止柳章权一人,皇上想借力打力,未尝不可,”李学阳欲言又止,末了重重叹了口气。
韩清宽奇道:“有话说话,怎么叹起气来了?圣上虽然手段强硬,观其为人,倒也称得上清正明睿。乱世用重典,风急火燎的当口,手段强硬些不算坏事,至于你这么犯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