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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湘被她一句话扎中软肋,眼角抽筋似的跳了跳,突然掩面低笑:“是啊,奴婢自作自受,不敢乞求皇上谅解……今日把话说个明白,也无非是希望日后下到阴曹地府,能少受些拔舌油锅之苦。”
慕清晏沉默片刻,忽然道:“但朕还是要多谢姑姑……谢你当初助我救出殷侯,也谢你悬崖勒马,将北戎人暗藏火油之事及时告知于朕,没叫西北军平添伤亡。”
萧霁微露愕然,诧异地看向慕清晏,后者对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琉湘撒开手,细细端详着慕清晏,突然道:“若奴婢说,从没想过伤及皇上……皇上信吗?”
萧霁想说“放屁”,话到嘴边,觑着慕清晏的神色,又拼死拼活地咽了回去。
慕清晏坦然点头:“我信……姑姑与亲生女儿无缘团聚,只能将爱女之心移情到朕身上。虽说不是对着朕,但朕仍然领姑姑这份情。”
琉湘笑了笑:“皇上如此聪慧,奴婢便放心了,这条路,您必然能走得顺畅坦荡。”
慕清晏直觉这话意思不对,没等细思,就见琉湘嘴角溢出一丝黑血。这一惊非同小可,女皇猛地站起身,不必开口,萧霁已然箭步上前,一把扣住琉湘手腕,目光掠过,但见她五根半寸长的指甲中填满了暗红色的粉末,只是被指甲的艳红染色遮掩住,不留心很难注意。
“你!”慕清晏震惊之下,说话都有些磕绊,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琉湘,仿佛喟叹,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惜,“姑姑有恩于朕,未尝不能换得一条活路,怎就……”
她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想起自己困于深宫中的那些时日,倒有泰半仰赖琉湘照拂,三分伤心叹出了七分真情:“姑姑……就这么不想活了吗?”
琉湘惨然一笑:“皇上自然是念旧情,但这旧情是对着奴婢,更是对着殷侯——调换军粮,非同小可,若不要了奴婢性命,皇上怕是不好与殷侯交代吧?”
事涉殷策,慕清晏不愿背后议论,沉默片刻才道:“明哲从不强我做不愿为之事。”
琉湘幽幽叹息:“能得清远侯真心相待,皇上到底是好福气……只是奴婢在宫中多年,见惯了世事更迭,太明白‘真心’二字的分量!”
她突然往前一扑,跌在慕清晏脚下,死死攥着女皇一角明黄袍服:“皇上,您是天下共主,本该一言九鼎……切勿为了真心二字松开手中权柄!那是您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您君临天下的倚仗!就算是对着清远侯,您也万万不能放手!”
萧霁没想到这太后身边的心腹女官死到临头,还不忘给殷策上眼药,若非当着慕清晏的面,险些一脚踹过去。
他蓦地看向慕清晏,对上女皇分辨不出喜怒的眼神,喉头滑动了下,到了嘴边的话又强行咽回。
慕清晏却没留意萧霁的异样,而是转头望向窗外,琉璃尽碎的支摘窗拦不住女皇的视线,她仿佛穿透四面红墙,看到了远在百里之外的某个身影。
“姑姑这辈子连自己都没活明白,就不必替别人操心了,”慕清晏喟叹道,“姑姑待朕不薄,待你去后,朕会设法寻到令千金遗骸,叫你母女同葬一穴、泉下相见。”
琉湘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行撑起身子,伏在慕清晏脚边深深叩首。
两刻钟后,正殿殿门轰然洞开,慕清晏扶着萧霁的手缓步踱出,被北戎刺客拧断的手腕天衣无缝地掩在袖中。
玉阶之下,被囚偏殿的朝堂重臣一个不落,在内阁首辅柳章权的带领下,按文武职衔分列两班。耳听得绵长的“吱呀”声回荡在飞檐金瓦间,众臣不约而同,提袍下跪,对那明黄袍服的女子顿首叩拜:“臣,恭迎圣驾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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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戒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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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四年五月二日,一度仓皇离京的女帝携西北精锐强势回归,先于京畿城下力挫北戎铁骑,再于宫城大内平定萧墙之乱,不过短短一夜,偌大的京师已然落入西北轻骑的控制之中。
于是第二日的大朝会,所有人都见证了女帝身着明黄袍服、登上丹陛的一幕,当她甩袖回头的一刻,文武叩拜、山呼万岁,太极殿为之悚动,繁华百年的京师城在女皇的天威之下瑟瑟发抖。
谁都看得分明,重新入主宫城的慕清晏同时握有兵权、民望与正统三张王牌,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这同时意味着把持朝政多年的世家没有任何与之抗衡的底牌。他们心怀惴惴,试图在朝会上探知女皇的心意,谁知慕清晏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上来就是三道斩钉截铁的诏令。
如果说,任命萧霁为锦衣卫指挥使,统领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以及成立议事院,总理军情政务,还有可说道的地方,那么一句“战时从权”,就将京城驻防大权拱手交予西北军,乃至打着搜查北戎奸细的名号戒严全城,一应军民不得擅自进出城关,日常所需由朝廷统一供给调配,就是赤裸裸的刀锋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