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页

柳延枫听出了慕清晏话中机锋——按本朝律法，私营家将视同谋反，乃是不赦重罪。虽说于树大根深的世家而言，国法律令只是一纸空文，是否遵从、遵从几分，全看心情，但谁也不至于傻缺到当着天子的面认下这桩足以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过眼下的情况又有所不同：景昭女皇携数万边军归来，能轻而易举叫开城门，显然已经赢得守城驻军的认可。换言之，此时的京城全然掌控在慕清晏手中，她要收拾世家，只是一句话的事。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与其抵赖狡辩，倒不如改弦易辙，再大大方方的将把柄送上，叫女帝知道，世家无意与天子作对，大可放心任用。

“圣上有所不知，北戎围城，京中守军不足，形势危在旦夕。即便养着家将，也大多送去守城，”柳延枫坦然道，“时至今日，世家府中家将怕是已百不存一。”

慕清晏听了没言语，而是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打量柳延枫，大约是没想到昔日的傻白甜大少爷居然能进化出“脑子”这一物件。

“果然是逆境磨练人，连这种白莲花都能百炼成钢，”慕清晏摇了摇头，啧啧叹息着想，“以后怕是没那么容易坑他。”

与此同时，她面上仍旧不露声色，没将这番想头泄露丁点痕迹：“照柳卿的意思，是太后居心叵测，宣了诸位重臣入宫，又将人强扣下来？她这么做图什么？”

柳延枫深深看了她一眼：“若臣猜测没错，太后……怕是身不由己。”

慕清晏听明白他的暗示，瞳孔微微凝缩。

西北轻骑在入城的第一时间封锁了宫门，消息却如无孔不入的风，刮过四面红墙，传到深宫内帷耳中。

半身笼罩在阴影中的内宦隔着珠帘，用三言两语概括了京中形势，又道：“西北轻骑已然入城，太后便是咱们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还望姑姑早做决断。”

琉湘立于珠帘之后，双手拢于袖中，温婉简素的宫装中怀着一把不为人知的短匕：“什么决断？”

内宦：“为今之计，咱们只能以太后为饵，将女帝诱入宫中，方有一线生机。”

琉湘轻嗤微哂：“你们用太后的名义将朝堂重臣引入宫中，又宣懿旨调回腾骧四卫……自相矛盾之处，连筛子都筛不完，女帝就是个傻子，也该明白其中有蹊跷。”

“她当初是被太后和世家重臣逼出京，憎恨太后还来不及，怎肯为了她以身涉险？你们这番谋算，怕是不成了。”

内宦却是神色沉稳：“没试过怎知道不成？大胤自诩礼义之邦，素来以仁孝教化天下，太后就算有千般不是，也是当今嫡母……她刚刚还朝，脚跟还没站稳，若此时落得个‘坐视嫡母涉险而不闻不问’的罪名，不是将把柄送到有心人手里？以后又要怎么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琉湘微微冷笑，显然并不认同：“所谓‘仁孝贤名’，不过是鲜花着锦的点缀，只有那些穷酸腐儒才会在意……当今还在宫中时，就狡慧多变，颇有急智，如今历练了一年，指望她为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名声就以身犯险，怕是太小看她了。”

内宦正欲张口，殿外忽然传来异样的骚动，一个禁卫打扮的男人匆匆迈上汉白玉台阶，对着紧闭的殿门说道：“中原人的军队包围了皇宫，他们传了书进来，要交给咱们的主事者。”

书信是拴在羽箭上射进来的，一箭钉入宫墙，精铁箭头入石三分，扮作禁卫的北戎暗探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拔不出来，暗自心惊之下，只能取下书信，急着送往内宫。

拆看书信的正是在颐宁宫服侍的年轻内宦，他只匆匆掠了眼，就嘲讽般冷笑起来：“交出太后，释放朝臣，便能既往不咎，放我等出宫与家人团聚？这位女皇陛下想的也太简单了！”

琉湘眼皮微微抽跳。

年轻内宦不解其意，兀自冷笑：“就算中原人的军队包围了皇宫又怎样？女帝敢命人冲进来，我就敢杀了太后这老婆子……我倒要看看，女帝敢不敢背这一重弑母的罪名！”

慕清晏自然不会为了太后污了自己名声，但她这条命不只是自己的，更肩负着千万人的期望，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声名，就轻易断送了殷策拿自己性命换回的生机。她命萧霁送出书信后，就再没动静，只是站在宫门口耐心等待，一角明黄袍服被长风撩起，好似西北草原上猎猎翱翔的鹰翼。

萧霁走上前，为慕清晏披了件披风，又将水囊递过：“此处风大，主上且回车里等吧。”

当初慕清晏流落京外，身边亲卫为掩人耳目，一概只称“主上”。此时回了京城，按说应该改换称呼，但萧霁许是叫惯了，一时没改过口，而慕清晏也没有纠正的意思，反而觉得这两个字颇为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