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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未解其意,不由一愣。
“当年北戎使团入京朝贡,对朝廷狮子大开口,听说有一太学生领着同窗跪于鸿胪寺外请愿,似乎就是此人,”谢昭琅沉吟道,“若是传言不假,此人虽是文士,倒也有几根硬骨头,怎会自请领下议和的差事?”
谢宁将这番话放在脑子里回味片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不由悚然一震。他猛地抬起头,试图寻找到出城仪仗的身影,视线却被呼啸而过的风沙迷住,再也望不见那辆孤独的马车。
这是谢昭琅与李文宾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两人没打过交道,更谈不上熟识。然而仿佛印证了“倾盖如故”这句俗语,也可能是谢统帅上辈子乃是乌鸦嘴投胎,自带“一语成谶”的本事。
总之,一个时辰后,护送使团出城的京营驻军仓皇归来,马车中的却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李大人……应是早有一去不回的准备,临入北戎大帐前,留下一封书信,命卑职呈交少帅,又请少帅代为转呈朝廷。”
负责护送议和使团的统领乃是谢昭琅麾下亲卫,同样被拦在百步开外,没能瞧见当时的情形,等他察觉动静不对,撞开拒马强行冲进去时,已经晚了一步。
——只看到李文宾被拖出大帐,颈上鲜血无穷无尽的流出,将晦暗天地渲染的艳红刺目。
亲卫狠狠抹了把脸:“卑职当时不在场,事后隐约听说,李大人怒斥北戎可汗背信弃义,不顾中原多年来的仁德教化,也不把两国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上,如此倒行逆施、丧心病狂,来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为其野心而白白枉死的两国冤魂!”
谢昭琅面无表情,只是抬手轻轻揉捏着鼻梁。
“因为被人当面戳了脊梁骨,拖欢恼羞成怒,斩了李文宾?”辽东统帅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变化,“两国交锋不斩来使,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亲卫摇了摇头,用力咽下含在喉咙间的哽咽:“卑职听说,李大人……乃是自刎而亡。”
谢昭琅一愣。
“现在想来,李大人在入北戎大帐之前,就应下了赴死的决心,”亲卫终于没忍住,眼眶隐隐泛红,“李大人……他是想用这条命,绝了朝廷与虎狼议和的妄想!”
百无一用是书生,李文宾经慕清晏当头棒喝,已然明白自己的斤两。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浑身上下能称二两重的唯有几根硬骨头,勉强替守城将士铺平浴血之路而已。
他终是没辜负自己的诺言,身化砖石,垫在了社稷之下。
谢昭琅神色晦暗,半晌没说话。一旁的谢宁咬紧牙关,突然上前一步,对着担架上白布遮掩的躯体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原是末将有眼无珠,错认了大人,”他一字一顿,好似落下的重锤,敲打在每个人心口,“如若此番能活着走下战场,末将必携美酒于灵前,与大人好好痛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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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调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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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宾的尸身送回朝中,一并呈送朝堂的还有他托谢昭琅转交的绝笔信,那不仅是遗书,更是一封檄文,信中对北戎人所为进行了义愤填膺的声讨,更竭力劝阻朝廷行割地饲虎之举。
“……北戎狼子野心,所谓和谈,不过欲以蚕食鲸吞之策,逐步削弱我大胤。今日取燕云十六州之地,来日吞并宇内,则我百姓再无容身之地尔!”
当宫中太后因李文宾的阳奉阴违而勃然大怒时,国子监与翰林院……乃至京中大街小巷,都知道了绝笔信的内容。那一刻,热血与义愤压过了恐惧,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宫门口,第三次向太后请愿:宁可城破,也绝不割地饲虎,任人蚕食!
这一次,太后无力驱散聚集宫外的太学生,因为戍守宫城的腾骧四卫早被调去城门口,配合京营守卫城门。得知三千太学生堵了宫门,大有太后敢应承议和,他们就敢冲进宫里,头撞蟠龙、以死相谏的架势,太后不禁又惊又怒,惊怒过后,又油然升起某种无可名状的恐惧。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无形中的“势”,从她枯槁瘦弱的手掌中滚滚流过,她阻拦不了,更掌握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命”离她而去。
没有任何一位上位者会甘愿承认自己的无力与无能,但太后到底理智犹存,知道太学生只是热血上头,想讨要一个说法,并无谋逆之心,天家的脸面固然重要,驻兵城外的北戎铁骑却是真正的要人命。
正因如此,太后思忖许久,眉心怒气聚拢又消散,终于化作浓云盖顶似的疲惫。揉了揉额角,她疲惫道:“派人去宫门口传旨,就说学生们的意思,哀家知道了。议和本是权宜之计,哀家再如何只手遮天,也不敢拿祖宗基业换取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