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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琅的亲卫和腾骧四卫反应极快,几乎在主帅下令的同时,就寻找到掩体护住自己。京营却是慢了一步,当第一轮强弩齐发时,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被射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刺猬。
躲闪不及的世家子狼狈倒地,核突出的眼恰好望向潘赟。
潘赟“啊”了一声,惶恐后退两步,背心撞上守卫一侧的谢宁,才没形象扫地的一屁股跌倒。
谢宁似笑非笑:“潘大人统领京营八卫多年,那是何等的威风,原来也会怕死人?您当初上天入地地追杀清远侯时,可曾料到这一遭?”
潘赟一副魂灵儿早被惨烈的战场厮杀吓跑了,对谢宁夹枪带棒的嘲讽充耳未闻。
谢昭琅早在辽东时就听说过弩车之名,但也仅限于听说。毕竟,在一样攻城利器现身战场之前,谁也不会相信它的存在。
当然,谢如柏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不会放任潜在的威胁成真。为此,他甚至联合统领四境的清远侯殷策联名上疏,恳请朝廷在兵部之下另设一司,专职武备研发。
结果不出所料,被内阁打了回来。
彼时太后临朝、内阁掌权,安稳了百年的大胤上层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安逸享乐上,对于武将未雨绸缪的警告不屑一顾,反而认为他们居心不轨,借战事之名壮大力量,因此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谁也没想到,多年前种下的恶因草蛇灰线,直到北戎攻城的一刻才结出苦果,狠狠扇了朝堂诸公一记耳光。
遗憾的是,这杯自以为是酿成的苦酒却要前线浴血守城的将士们喝下。
第一日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一个白昼,北戎人虽被拦在城下,守城将士也没讨到好,惨烈的伤亡连谢宁这等久经战阵的悍将都眼皮直跳,而其中大部分都是锦绣窝里养出的京营少爷兵。
当“暂退”的号角声响起,北戎人潮水般退去时,城墙上还活着的士兵神色怔怔,半晌缓不过神。
直到天际那一抹赤红如血的残阳隐没于地平线下,浓墨般的暮霭再次当头罩临,幸存的将士们才发出情绪崩裂的哀嚎声,横七竖八地瘫倒一地。
身为总兵官的谢昭琅也未能全身而退,手臂被北戎人的强弩撕开一道血口。只是他沙场来去多回,压根没将这点皮肉伤放在眼里,随便用烈酒冲了冲,便用衣襟包扎起来。
喘了口气,谢昭琅转向谢宁:“死了多少?”
谢宁觑着他神色,沉声道:“咱们带来的亲卫折损三人,戍守宫城的腾骧四卫死伤过百,除此之外,京营伤亡最为严重,死伤加起来,总共五百多人。”
谢昭琅用牙尖将绷带系紧,英挺的侧脸上沾了一抹血污,讽笑时显得冰冷异常:“不算多……我还以为就京营那个怂样,怎么着都得伤亡过千。”
谢宁眼神晦暗:“末将刚才过来,见幸存的京营将士情绪不太对,怕是被今日的厮杀吓着了。若是他们心怀伤亡,迁延不战……”
谢昭琅冷笑了笑:“那就拖下去斩了!”
谢宁吓了一跳:“少帅三思!眼下形势危急,若是惩治太严,怕是会引发将士哗变。”
谢昭琅不为所动,挥鞭一指城下:“由着他们临战畏缩,咱们就能活了?”
谢宁瞥了眼远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北戎军营,不吭声了。
白日里的鏖战确实吓破了少爷兵的胆,待到入夜之后,便有人偷偷摸摸溜号跑路。谁知刚摸到军营门口,就被早有准备的谢宁堵了个正着,督战队得了谢昭琅的命令,下手毫无顾忌,一刀一个,将血葫芦似的脑袋串成一排,挂在城下示众。
这一回,京中世家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不满,甚至于,嫡系子弟被处斩一事没有在家族内部溅起半点水花——因为入夜之后,北戎人的议和信再一次射上墙头。
因着潘枢密就在一旁看着,谢昭琅一目十行的扫完信件,虽然眉头紧皱,却并未如之前那般直接烧毁,而是命人送入宫中,请太后与朝堂诸公定夺。半个时辰后,收到风声的朝堂重臣一个不落,被宫中内侍请到颐宁宫,人手捧着一盏热茶,对北戎人提出的和谈条件大皱其眉。
这些时日以来,太后失眠的毛病越发严重,每晚只在天光乍明时能睡上一两个时辰。当柳章权最后一个走进颐宁宫时,她正疲惫地摁着额角,手中照常转动着那串青金佛珠。
“北戎人的议和条件,柳阁老大约知道了,”太后声音疲惫,险些端不住“雍容端方”的架子,“您是三朝老臣,怎么看?”
柳章权确实已从宣召的内宦口中听说了北戎人的条件:无论是称臣、纳贡,还是将燕云十六州割让北戎,都是朝廷无法接受的,何况北戎人还大剌剌提出,黄河以北不设驻军,让出燕云关外领土为西域通贸区,允许西域各国派兵驻守、依本国法律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