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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介庶子,还不足以分去辽东统帅有限而宝贵的精力,况且谢如柏的儿子并不少,有的是出身高贵又得其看重的。
但脱颖而出的却是这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其间费了多少心力、用了多少手段,同样出身世家的叶清婉不难猜测出。
父亲不慈在先,又如何能指望儿子恭敬孝顺?
然而谢如柏再不好,到底给了谢昭琅一条血脉,从他冠以谢氏之姓那天起,就不再是毫无挂碍的光杆司令,身后是数万辽东军民和高悬堂上的谢氏列祖列宗。他可以算计生父,压制兄弟,却不能在国难压肩之际半途落跑。
那是谢昭琅享了谢家二十年供养和窃夺生父权柄的债,哪怕梦寐以求的权力是以一种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落在肩上,他也只能强撑出游刃有余,咬牙走下去。
这番心思,谢昭琅从没对任何人提及过,既没必要,也不认为有人能真正理解个中复杂幽微的权衡和考量。但叶清婉明白,她看向谢昭琅的眼神不再是面具般的端庄柔婉,而更像是常年奔走于黑暗中的人,遇到了熟悉且亲切的同类。
“……既然三郎已经决定了,那就放手去做吧,”半晌,叶清婉幽幽叹了口气,她对谢昭琅的称呼很符合一个“嫡母”的身份,语气却并不像是续弦对待继子,“我没有冲锋陷阵的能耐,但你若有什么,我……”
叶清婉不甚自然地顿住话音,仿佛在犹豫怎样斟酌词句最为合适。她是他的“嫡母”,贸然给出“同生共死”的许诺太不庄重,也有失身份,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路。
难不成以“孀寡”的身份回到叶家,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或者,听从家族安排,趁着年轻美貌再嫁一次,权当自己是枚拉拢盟友的棋子?
她跟自己还没那么大仇。
谢昭琅看了她一眼,似乎听懂了叶家三小姐未竟的话,那一刻,明知大战在即,这位新任总兵官还是罕见的分了心思,仗着头顶夜幕深沉,犹豫的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叶清婉的脸庞。
那姿态无关温情与暧昧,更像是困于陆上的两条涸辙彼此慰藉。指尖离叶清婉面颊差不过一线,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震颤,从地面一路传袭至墙头,屹立百年的京师城墙在山倾般的嗡鸣声中战栗不已。
谢昭琅蓦地扭过头,下一瞬,他看见旷野深处浮现出巨大的暗影,好似酝酿了风暴的雨云,只是一交睫,就摧枯拉朽般碾压至近前。
风声陡然凌厉,由机括发出的强弩轻易越过三百步距离,穿透夜色飞抵城头。叶清婉发出短促的惊呼声,紧接着被人拖到身后,只见寒光乍起,险些划破脸颊的弩箭“叮”一声断成两截,余势不衰地钉入青石。
叶清婉的视线被男人高大的背影遮挡住,看不清城下情形,却听到逼近的马蹄声和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她下意识攥住谢昭琅后背衣料,再如何端庄持重的大家闺秀,亲眼目睹重兵围城,仍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头也不回道,“风雨压城,你该回去了。”
景昭四年四月二十九日,一度被拦阻于紫荆关北麓的北戎军挟破竹之势南下,并于翌日傍晚抵达京城。乌泱泱的战阵好似浮动的阴云,笼罩在承平多年的大胤都城之上。
与此同时,蛰伏于京中的暗桩放飞信鹰,十万火急的军情跨越关山,准确送抵清远侯手中。殷策高居马背,手臂上架着信鹰,一目十行地扫完短信,目光冷峻好似凝结了一把寒霜。
紧随其后的何铮驱马上前,瞧见殷策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北戎人挟雷霆之势而下,就是抱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兵围京师是迟早的事。少帅既已做了部署,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殷策没吭声,从怀中掏出另一张信笺,隔空丢给何铮。
何铮接了,刚掠过前两行,脸色微微一变:“西域诸国动向有异,十万联军陈兵燕云关外?西域不是向大胤称臣纳贡,为何突然如此?”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接口道:“还能为什么?狗娘养的龟孙只看到一个‘利‘字,见着大胤势微有利可图,就想溜边捡漏,顺带卖北戎干爹一个好呗!”
殷策:“……”
何铮:“……”
清远侯面无表情地看向从另一边赶上的慕清晏,平平板板道:“好好说话,不许爆粗口!”
慕清晏吐了吐舌头,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何为“恃宠而骄”:“我说错了吗?”
殷策一言难尽的闭上眼,何副将则强忍牙疼,默默勒住缰绳,离那当街撒狗粮的二位远了些。
慕清晏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调戏一句立刻郑重了神色:“西域联军的时机拿捏得太精准,就是要你两头挂心、顾此失彼,我琢磨着,应该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