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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北戎人不知是紫荆关一役被打疼了，还是吸取教训不愿冒进，接下来两日居然毫无动静。满朝文武俱是松了口气，唯有谢昭琅绷紧心弦，隐约预感到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待得北戎人卷土重来，必是势若雷霆，难以抵抗。

正因如此，谢昭琅丝毫不敢懈怠，北戎人越是安静，他越是枕戈待旦。这一日黄昏，新任总兵官如常上城头巡视，只见远处旷野无垠，夕阳刚刚落下，大片余晖留恋天际，将城楼映得赤红如血。

谢昭琅并非饱读诗书的清贵翰林，当此景致做不出清词丽句，只觉心口涌起无数苍凉。然后他转过身，就和身后一人目光相遇。

叶清婉不知何时上得城墙，身边没带侍女，只披一袭兜帽斗篷，帽沿下露出清丽婉约的半张脸，目光却非平日里的盈盈楚楚，而是沉淀着大片阴霾。

谢昭琅皱了皱眉，提剑快步迎上：“你怎么来了？身边也没带个侍女，万一有个什么怎么办？”

叶清婉笑了笑：“北戎人还没打过来，能有什么？侍女都在城下等着，我一个人上来，想跟你说说话。”

谢昭琅回头瞟了眼，紧随其后的谢宁会意，乖觉退到一旁，给这二位留下说私话的空间。

谢昭琅转向叶清婉：“你想说什么？”

叶清婉往前走了两步，与他并肩而立：“你有几分把握？”

她问得干脆，谢昭琅也答得痛快：“我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的能耐，若是等不到援兵，城破只是迟早的事。”

叶清婉：“那你为什么留下？”

谢昭琅一怔，诧异地看了叶清婉一眼，似乎在揣测她这么说的用意。

“辽东防线虽被攻破，七万辽东军却不会全军覆没，趁着北戎人还没包围京师，你带着亲卫秘密出城，或许能赶上收拾残局，”叶清婉语气平静，和素日里商议府中用度时没什么区别，“我不通军务，但也知道孤军深入不能持久，等你一统辽东八府，再和北上勤王的军队里应外合，便可切断北戎军后路，到时兴许就能扭转局势。”

这的确是一条路子，谢昭琅也不是没想过，虽不敢说一定能成事，至少比死守京中强得多。

但他要是走了，百年升平的大胤都城……还有此刻与他并肩而立之人怎么办？

谢昭琅接手京营不过短短数日，已然摸清这帮少爷兵的路数，指望潘赟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担负起守城重责显然不太可能——一将无能尚且累死三军，何况这“三军”中本就以废物点心居多，若没有一个经过事的人镇场，岂不真成了给人送菜？

届时京师失守，数万军民生灵涂炭……哪怕谢昭琅生性凉薄，没什么急公好义的品性，也深觉无法跟谢氏一门列祖列宗交代。

他沉默片刻，突然转了话头：“我被困京中那段时日，家中嫡出的好七弟没少动手脚使绊子，连谢如柏的死因都拿出来说嘴……”

叶清婉不明白大敌当前，谢昭琅怎的提起一桩风马牛不相干的闲事，但叶家底蕴深厚，她虽足不出户，也隐约听说了谢七公子在辽东干的好事——若不是他以谢如柏的死因做文章，非要在军中横插一杠，北戎铁骑也没那么容易横扫过境。

“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叶清婉明白谢昭琅对生父的心结，也知道以谢三公子的傲气，不屑于使这些阴邪手段，因此只是轻言细语的开解，“那位嫡出的七公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连累了辽东军与关中数万百姓，来日入了九幽阴曹，也无颜面对谢家列祖。”

谢昭琅抬手抚住青石打磨的城墙，许是承平久了，那青石光滑得很，并无半点风霜痕迹，摸上去冰凉沁人。

“我确实不屑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有人借我的手，送了谢如柏一份大礼，这事我是知道的，”谢昭琅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刚一出口，就被过耳风声掠走，“当时我隐而不发，静观其变……如今就活该替谢如柏担着这笔债。”

叶清婉猛地看向谢昭琅，神色似是吃惊，但紧接着，吃惊转为意料之中的恍然。那一刻，她想起嫁入辽东后，辗转听闻的谢府秘辛，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讶异。

谢如柏一世英雄，却也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后院姨娘加一块，足够填满东西十二宫。其中更不乏出身豪强、背景雄厚的名门闺秀，想都知道，一介清倌人置身其中，日子多半是不太好过的。

生母尚且难以自保，何况她诞下的孩儿？在谢昭琅崭露出天赋与才华之前的那几年，他应该没少受庶兄庶弟的欺负，而他的亲生父亲对此则是冷漠且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