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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听他骂第一句时就想堵上这小子的嘴，却被谢昭琅用眼神阻止，无计可施之下，默默退到一边。这位新任辽东统帅似乎挨骂挨上了瘾，一改方才的面无表情，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两只手肘搭住马颈，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居然称得上和蔼可亲：“你刚才管我叫什么？本帅没听清，再说一遍。”

谢宁打了个激灵灵的寒噤，心口直冒冷气。

然而那姓叶的世家子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兀自大放厥词：“再说一遍又如何？你娘是谢如柏娶回家的清倌儿，你就是biǎo • zǐ生的野……”

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脱口，雪亮的刀光已然破开昏暗的天地，那姓叶的世家子睁大难以置信的眼，却再也没法发出声音，大好头颅就此滚落，沾满了黄土与尘埃。

鲜血泼天而起，溅上了谢昭琅的面庞，也溅了身边人的衣角——这些少爷兵自小娇生惯养，睡觉尚且要丫鬟婆子值夜，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先还怔怔的如坠雾里，待得回过神，当即嗷一嗓子叫出声，腿脚软的吃不住力，一屁股跌坐地上。

谢昭琅眉心沾上两点血珠，却丝毫未损风仪，反而添了三分难描难画的艳色。他懒得细看少爷兵们惊骇欲绝的脸，也权当不知谢宁欲言又止的神色，缓缓提起血色晕染的长刀，用不知从哪摸出的丝帕擦拭干净：“还愣着做什么？非要本帅亲自动手不成？”

谢宁知道自家少帅脾气，此际杀心大起，便是一个也不肯放过。然而眼前这些并非辽东军家将，而是颇有根基的京城权贵之子，若是都杀了……先不说朝廷会作何反应，单是少爷兵背后的世家门阀就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执行谢昭琅的帅令，而是犹犹豫豫道：“大敌当前，未接一战而先处置军中将士，怕是不祥之兆……少帅三思。”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音落下，谢昭琅眼底的嘲讽之色越发浓烈，长刀懒洋洋地平举，刀锋指住一名世家子的鼻尖。

那名世家子感受到冷铁的森然寒气，下意识低垂视线，在染血的刀身上对上一张面无人色的脸。

他瞳孔剧烈颤缩，突然弯下腰，竟是不顾众目睽睽，声嘶力竭的呕吐起来。

谢昭琅轻嗤一哂：“军中将士？你管这种货色叫‘将士’？”

谢宁不敢吭声，他明白自己少帅的意思，管这种货色叫“将士”，真是从“将”到“士”都侮辱了一遍。

就见谢昭琅脸色微沉，厉声斥道：“拖下去，当着全营官兵的面，斩首示众！”

半刻钟后，京营枢密使潘赟听到风声，匆匆忙忙赶到大营门口时，抬头就和一排滴血汤的脑袋看了个对眼，后背的鸡皮疙瘩顿时奓开。

有那么一时片刻，潘枢密脑瓜壳嗡一声响，差点就地坐倒。

几个少爷兵倒是无关紧要，要命的是其中一人出身叶家旁支，和叶如晦……乃至宫中太后都是拐着弯的堂亲戚。谢昭琅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砍了人脑袋，还大大方方悬在大营门口供人瞻仰，说好听是军纪严明，说难听就是杀鸡给猴看，还顺带打了宫中太后的脸。

然而谢昭琅贵为辽东统帅，更是朝廷亲封的提调总兵官，潘赟不便为了几个触犯军规的货色跟他硬刚……更担心这桀骜不羁的总兵官大人脾气上来，连他一块处置了。

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京中权贵也不是一个谢家能轻易招惹的，可眼下正当战时，谁也不会没眼力见到选在这时跟谢昭琅为难。就算是秋后算账，没了的脑袋可长不回来，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潘赟在血迹未干的大营门口站了片刻，被四月清晨的小凉风一吹，发蒙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打成绺的思绪理得分明。他往大营方向看了眼，咬牙道：“备马！”

正是风急火燎的关口，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京营，发生在营门口的变故没能瞒过暗中窥伺的视线，消息于半个时辰后准确无误地传入颐宁宫。

彼时太后正请了太医来诊平安脉，接连三宿未曾入眠极大耗损了她的精神和健康。妆容卸去后，眼角皱纹丝丝缕缕浮起，太后脸色惨淡，鬓角垂下一绺花白头发，像一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家。

王彬一开始不敢进殿禀报，哆哆嗦嗦的站在帘外，是琉湘眼尖瞧见，道了句“王公公在那儿做什么呢”，他才战战兢兢走上前，将京营变故说了一遍。

太后疲惫苍老的眼角瞬间抽跳了下，攥着佛珠的手指紧了一瞬，又被自己强迫着松开。她摆了摆手，立于她身后的琉湘会意，用指尖蘸了薄荷油，摁住太后两侧太阳穴轻轻推拿，只听这疲惫又苍老的国母幽幽道：“罢了，斩了就斩了吧……大敌当前，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提调总兵官，急于立威也是应该的。若是连京城都保不住，哀家还要那些虚讲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