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页
“幸而三郎坐镇辽东期间,命人清丈田亩,还田于民,给了百姓一条活路。如今辽东境况转好,他们才敢迁回原籍。”
叶清婉不卑不亢,亦丝毫不惧:“姑母身为天下之母,本该执掌政务、慈惠万民,但您做不到,反而要臣子代劳。”
“如今,您的臣下得到百姓的交口称赞,您却嫉贤妒能,只因他不理会您的懿旨,就将其囚困宫中……姑母,您扪心自问,您的所作所为,当真对得起这一顶至尊珠帘吗?”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养气多年的贵妇人,这一刻居然有些把持不住。她将青金佛珠重重拍在案上,“笃”一下脆响,琉湘眼皮也跟着跳了跳:“你……放肆!”
“侄女儿确实放肆了,”叶清婉波澜不惊,“但若放肆一回,就能挽回忠臣良将一条性命,侄女儿不后悔。”
她顿了顿,瞧着太后怒极的面容,到底没忍住,在滚滚烈火上浇了一瓢油:“我想,堂妹当初必也是作此想,才会在太后天威之下纵走清远侯。”
有那么一时片刻,颐宁宫里陷入完全的死寂,太后起伏的胸口凝固了,看着叶清婉的目光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琉湘暗道“不妙”,抢在太后开口之前斥道:“三小姐慎言!太后是您姑母,更是国母,家国忠孝在前,岂容你放肆?”
叶清婉听出琉湘解围的好意,对她笑了笑,随即恭敬地低伏头颈:“侄女儿虽无冒犯天威之意,终是忤逆了长辈……侄女儿知罪,请姑母责罚。”
太后当然知道所谓“请罪”背后藏了多少水份,有那么一瞬间,攥着佛珠的指尖被自己生生掐出青筋。
然而最终,她仍强迫自己慢慢松开手指,将佛珠若无其事地放回案上。
“不过不管怎样,婉儿都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太后虽是国母,却也流着叶家血脉,要想坐稳珠帘后的那方御座,就不能跟母家彻底撕破脸。”
叶府密室中,叶如晦神色淡漠,不慌不忙:“那位子虽至高,却也极险……太后已然失了天子,高居珠帘之后,便如风雨飘摇中的一方落叶,无数人虎视眈眈,她担不起与叶家撕破脸的后果。”
谢昭琅不知是放心还是讥诮地勾了下嘴角,随即正色道:“既如此,在下还有件事劳烦世伯:可否替我往辽东传封信?”
叶如晦若有所思,尚未开口,悬于墙角的铃铛忽然疾雨似的响起——那并非檐角常见的响马,而是一串青铜风铃,荷叶顶盖连着一线细丝,曲曲折折附墙而上,消失在高处墙角。
虽未得见全貌,谢昭琅却不难猜测出,丝绳另一端必是与地面相通,若是发生紧急情况,负责报信的下人便晃动丝绳,用铃声为身处密室的主人示警。
他且惊且疑的看向叶如晦,只见后者亦是眉心深蹙,显然这一幕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很快,这位历经宦海二十多年的世家权臣回过神,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一晚,京城陷入云波诡谲,夜色掩映之下,谁也没发现百年繁华的京畿重地被浓云笼罩。待到后半夜,酝酿半宿的风声陡然转急,“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窗棂。颐宁宫中的九头凤凰烛灯晃了晃,险些被不知从哪而来的一股妖风吹灭。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彬“砰”一声撞开殿门,裹挟着疾雨闯入殿中。没等太后厉声呵斥,他已被门口绊倒,连滚带爬地到了近前,匍匐在珠帘后砰砰叩首:“奴婢万死……太后,辽东传来战报,八百里加急!”
他话说得急,差点被风呛住,低头连连咳嗽起来。太后却顾不上追究他的“失仪”之罪,耳目心神只在“战报”二字上:“战报?哪里来的战报!”
王彬哆哆嗦嗦,好几次差点咬上舌尖:“辽东……辽东大营哗变,差点闹出内乱,北、北戎人趁虚而入,冲过辽东军布防,正、正往京城方向过来!”
太后猛地一震,手指不知不觉渗出汗水,指尖打滑之下,那串佛珠便从她手中滑落,青金佛珠滴溜溜的滚了满地。
其实王彬的话尚有些保守,也是怕吓着久居深宫的一国之母,不敢说出实情。真正的情况是,北戎军趁辽东大营哗变,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边境,辽东军得闻军情,虽仓促应敌,到底无心难算有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果单拼马上功夫,辽东军还不至于一败涂地,可怕的是,北戎人携带了一种新型武车。据辽东按察使司回报,这玩意儿形容可惧,车头立有挡板,挡板上开出无数小孔,一旦发动,暗格中喷射出飞蝗似的弩箭,再坚硬的乌龟壳亦会被咬出一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