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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晦闪身而入，沿着那条狭窄逼仄的甬道走出约莫五六丈，尽头突然急转直下，石阶长而陡，延伸着通往不可知的地底。

底下的通道被石门封住，同样需要机关开启，若不是亲眼瞧见，很难相信簪缨世家的叶府之中居然藏有这样复杂精巧的机关暗道。

石门之后是一间密室，仿着正堂五间的样式，堂屋待客，东西暖阁歇人。叶如晦撩开帘子，只见靠墙的罗汉床上半坐着一个人，大半个身体笼罩在暗影里，脸上神色疲倦，正用手指掐着眉心。

听到脚步声，他却懒得睁眼，闭目养神权做不知。倒是叶如晦先开口道：“贤侄的脸色比昨日好了些，看来是药性有所衰退，再过两日大约就能起身了。”

此人正是无故消失、险些叫宫中翻了天的谢昭琅。

叶如晦这声“贤侄”其实错了辈分，他是叶清婉的父亲，叶清婉则远嫁辽东，成了谢昭琅名分上的嫡母，于情于理，谢三公子都该管叶如晦叫一声“外祖父”。但他似乎并没有纠正的意思，闭目应道：“有劳世伯费心。”

叶如晦端详着谢昭琅年轻英挺的面孔，不由暗暗叹息，有那么一时片刻，他不是没懊悔当年的目光短浅，倘若一早将叶清婉许给谢三公子，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叶家金尊玉贵的嫡女也不必将自己逼到如今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惜时过境迁，说什么都晚了。

叶如晦是世家权臣不假，拳拳的爱女之心却也货真价实，当初一念之差，断送了女儿幸福，已经叫他后悔莫及。如今，哪怕他明知叶府与宫中太后血脉相连，一损俱损，哪怕……纵走谢昭琅极有可能受到辽东反噬，也不能不冒一回险。

因为这是叶清婉以女儿的身份，求他做的第一件事。

求助的书信不见墨迹，是叶清婉咬破手指，用鲜血书成的。看惯了的簪花小楷从没这般触目惊心过，信上赫然写道：既为叶家女，自当为家族鞠躬尽瘁，然此身可付，心却不由己。平生大恨，乃当年殷侯下狱，余虽憾恨却无可作为。如今旧事重演，还望父亲助我，保住三郎，莫令余生辗转悔恨，午夜再难安眠。

叶如晦虽不赞同宫中太后所为，却也没有与其作对的意思，那是他的同胞骨肉，她被送进红墙之后，以半生自由为代价，为叶家撑起锦绣荣华的半边天。叶如晦再如何不满，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但他同样无法忽视女儿的求救。

“京营封锁了九门，我虽有心送你出城，短时间内怕是不成，”叶如晦说，“委屈谢侯在此多盘桓些时日，也可趁机将养身子。”

谢昭琅悄无声息地睁开眼。

他与叶清婉年岁相仿，却比叶如晦差了两辈，年纪和辈分摆在这儿，称一声“世伯”不为过。但叶如晦待谢昭琅的态度很奇怪，客气又疏离，好似对初次见面的平辈人说话。

谢昭琅为人桀骜，他与颐宁宫有过节，本该看太后母家也不顺眼。但叶如晦冒险藏匿他，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谢昭琅并非不识好歹，语气也恭敬了许多：“多谢世伯费心，只是……”

他话音一顿，似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叶如晦撩了他一眼，心下暗暗叹息，说道“……我不知道。”

谢昭琅眼神微沉。

“颐宁宫口风最紧，能买通一个小安子，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叶如晦说，“婉儿如今身在宫中，我实不知她处境如何，又是否会受此事牵连。”

谢昭琅手指陡缩，指尖在木头扶手上抓出五道白痕。

“你可知这么做会有何后果？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颐宁宫中，太后眼角抽跳，抓着佛珠的手越攥越紧，显然怒到极致：“为了个谢三郎，你竟是连家族都不要了……你可还记得，自己原是那谢昭琅的嫡母！”

“我记得，”叶清婉丝毫不惧，望着太后的双眸静如止水，她淡淡反问，“只是姑母，你可还记得，自己亦是天下之母？”

太后没料到她竟敢反口诘问，倒是一愣。

“你将侄女儿嫁到辽东，侄女儿不敢有怨，只因我姓叶，为姑母尽孝、为家族尽忠本是我的职责，”叶清婉平静地说，“但您可记得自己身为国母的职责？”

琉湘眼皮微抽，担忧地低下头，果不其然见到太后两腮绷紧，已然咬紧牙：“你是在质问哀家，没尽到国母之责？”

“侄女儿不敢，”叶清婉还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态，“侄女儿远嫁辽东路上，曾见百姓拖家带口，行色匆匆。侄女儿差人询问，可是年成不好，被迫迁离原籍？百姓答道，自己原是辽东边民，只因乡绅侵占民田，又遭朝廷加重赋税，一家人险些成了豪强佃户，无奈之下只能背井离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