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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远一愣：“这是为何？”

景徵是个慢性子，说话一贯慢条斯理：“将军细想，以殷帅的脾气，若是知道辽东生乱，会作何反应？”

周思远怔了怔，沉吟不语。

“辽东与北境关系微妙，既互为犄角，又彼此制衡，”景徵说，“以殷帅的心性，断不会放任辽东生乱，必定领兵驰援，可他现下的身子骨撑得住吗？再者，辽东前镇宁侯娶了太后的嫡亲侄女儿为妻，与京中关系牢不可破，就算老谢侯身亡，继掌帅印的谢三公子仍是太后和京中朝廷一手扶持上位的，谁敢保证他和京中没有默契？若是殷帅率军驰援，末了却如当初入京一样，将自己送进牢笼，将军可曾想过如何收场？”

周思远悚然一震，脱口道：“不至于！有西北铁骑在，不会让少帅落到那等地步！再者，谢昭琅和京中不是已经……”

他话到嘴边，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尚且不知新任辽东统帅被扣京中之事，唯恐自己泄露军机，忙咬住舌尖，将后半截话拼死拼活地咽下。

景徵只做不知，顺势上前两步，推心置腹道：“我与将军交个底，您是希望殷帅如之前一样仰人鼻息，生死操于他人之手，还是希望他自立门户，乾坤独断，再不用受京中的窝囊气？”

“乾坤独断”四个字堪称露骨，周思远万万没想到景徵一介文人，竟有如此胸襟，顿时怔住了。

但是回过神，他不由顺着景徵的意思往下深想：当初帅帐之中，那自称“天子”的女子传下口谕，将至尊帝位禅让给清远侯，还有天子金印为证。看朝廷派来的那俩窝囊废的反应，这番说辞倒似有bā • jiǔ分为真。

如此一来，殷策无异于得了一面“正统”的护身符，再要拥兵自立，就不是“犯上作乱”，而是“顺应天命”。

就周思远自己而言，他当然一百个愿意殷策自立门户，最好是有朝一日打到京师，将那帮不干人事的世家权臣一锅端了，自此军政合一，进可扬威草原，退可固守关隘，如臂指使去留随心，再不用受那帮“贵人”的腌臜气。

但周思远也心知肚明，殷策多半不会答应的。

且不论自小读的圣人之言和刻在骨头上的“忠君”二字，日前殷策回营，分明是与女皇共乘一骑，这些时日，殷策旧疾复发，卧床不起，也都是慕清晏在旁照料。两人神色亲密、形影不离，分明是情深爱笃，以清远侯那重情的性子，叫他拿帝位去换这段重逾千钧的情分，他如何能答应？

景徵见微知著，只凭一个神色就猜到周思远心中所想，适时道：“将军不必多虑，那一位对殷帅爱重异常，暂时倒是不妨事。要紧的是，辽东与北境相隔千里，这把火再如何也烧不到咱们头上，既然谢家另有打算……与其投身漩涡、受其牵连，不如隔岸观火、静待其变，将军以为呢？”

周思远攥着手心里的纸条，脸上露出激烈挣扎的神色。

景徵话已点明，便不再多说，冲他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这番对话发生在无人暗角处，除了当事人，再无第三人知晓。与此同时，帅帐之中，慕清晏从冷水盆里拧出手巾，敷在殷策额上。冰凉的触感惊动了四境统帅，他从昏沉中睁开眼，慢慢挪动视线，在慕清晏脸上凝定片刻，从被褥中探出一只手，挣扎着伸向慕清晏。

慕清晏反握住他的手，只觉烫得吓人，于是用冷手巾包裹住：“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殷策试图翕动嘴唇，干涩的喉咙却不足以支撑他发出声音，慕清晏眼疾手快地倒了碗奶茶，用调羹喂到他嘴边：“慢些喝，小心烫。”

殷策被她扶着半倚在枕上，慢慢喝了半碗奶茶，咽喉和肚腹同时受到慰藉，他吐出一口长气，用滚烫的掌心包裹住慕清晏的手，指腹沿着骨节起伏的轮廓一分一寸摩挲着。

慕清晏觉得痒，却没挣开，只是替他仔细掖好被角：“待会儿服了药，就接着睡吧，军务有何将军和几位参将，出不了岔子。”

殷策微摇了摇头，抓着慕清晏的手不放，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辽东。

慕清晏：“……”

她明白殷策的担忧，辽东局势暧昧，新任辽东统帅又困于京中下落不明，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他实在无法安心。但慕清晏更清楚，这男人的身子几乎被寒霜掏空了，如今尚有调养的余地，真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自己哭都没地方哭去。

“辽东尚无消息传来，”她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先睡一会儿，若是收到军报，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殷策这才闭上眼，陷入昏沉前，仍牢牢攥着慕清晏的手不放，唯恐她食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