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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法本是无稽之谈,军中将士长了脑子,不会被毫无根据的谣言带偏。但是没两日,统帅府传出消息,称代为打理府中上下的谢家嫡子抓到一名偷窃未遂试图潜逃的家仆。谢五公子本欲按家法处置,谁知家仆为求减罪,主动透露谢如柏暴毙背后另有隐情,始作俑者正是某位年事已长、羽翼渐丰,迫不及待要取乃父而代之的“公子”。
虽然家仆没直接说明这位“公子”是谁,种种蛛丝马迹却准确无误地指向接掌兵权的谢昭琅。
谢家嫡子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他及时处置了这名家仆,并且严令府中上下不得泄露消息,但风声还是透了出来,并且准确传到辽东大营几位主事参将的耳朵里。
谢如柏虽然风流多情,于军中威望却不容置疑,几名参将皆是其一手带出,对谢如柏信服无比。他们不容许有些人借嫡庶之争攻讦谢如柏选定的继承人,但是当前任主帅死因存疑时,也不会轻易放过漏洞。
在几位参将的刨根究底和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谢如柏所用茶具乃是北境特有的妲娥竹所制,最喜饮的茶却是岭南常见的云顶金茗。这二者原本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遇在一处时却会彼此相克,叫人心肺生出隐疾,乃至血气衰竭、一命呜呼。
更要命的是,往下细查,那妲娥竹所做的茶壶原是谢昭琅送给其父的生辰贺礼,云顶金茗则是统帅府一位师爷的家乡特产——待得帅府亲兵闻讯赶至,欲提师爷回去问话时,却发现此人已经悬梁自尽,暗格中的书信被烧毁一空,只从火盆里抢出半张残存的信纸,上头字字句句赫然是谢昭琅的口吻。
如山铁证一重重压下,至此已是板上钉钉。
辽东大营顿时炸了,两派人马争执不休:一派认为,既然老统帅的死因存疑,就该彻查到底,绝不能让道貌岸然的弑父凶手执掌辽东铁骑。
另一派则是谢昭琅的死忠粉,追随其多年,忠心耿耿。他们坚持认定,三公子孝悌仁义,不可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的勾当,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想趁谢少帅不在辽东之际煽风点火,谋取辽东兵权。
前者是谢如柏带出的老班底,后者则是拥护谢昭琅的少壮派,前者看后者“ru臭未干”,不足与之谋;后者认为前者“宝刀已老”,早该让位给新生血液。两派矛盾由来已久,借着军中甚嚣尘上的谣言,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辽东的消息瞒不过北境,擦枪走火的风声却没能传到清远侯耳中,只因外伤引发的炎症还没消退,殷策就急着巡查边防,没等查完一圈,人先受了风寒,被寒霜几乎掏空的身子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重创,彻底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数日之久,殷策起不来床,苦涩的汤药灌进去,一日里倒有大半日是昏沉沉的,一应军务只能托付给何铮和几位参将。
辽东密报传来时,是周思远亲自经的手。他大略扫过一眼,心知不妙,本想立刻寻殷策禀报,走到半路却被景徵拦住。
“许将军行色匆匆,是要去哪?”景徵神色和悦,仿佛只是闲话寒暄,“少帅服了药,刚睡下,您若是赶去帅帐,怕是不太巧。”
景徵入西北大营数月,已经与一干将领混熟了。刚开始,周思远只当他是个吃闲饭的文弱书生,没怎么放在眼里,不曾想这位景县丞博学多才,不仅懂得岐黄之术,更精通杂家和算数,平日里除了照看伤员,便是配合辎重处提调军备、调拨粮草,闲来无事,还能帮着斟酌驻防部署。
有了这位帮忙,大营各项事务不说井井有条,至少是运转自如。时日长了,景县丞在各位将军心目中的印象也有所改观,连周思远这等眼高于顶的悍将都愿意尊称一声“景先生”。
“景先生,”周思远心不在焉地拱拱手,“有劳相告,末将稍晚再来。”
他攥着的手指间露出半截字条,被天风刮得猎猎拂动。这一幕落在景徵眼中,眼底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光。
“请恕在下冒昧,”景徵唤住周思远,“将军这般着急,莫非是从哪传来了紧急军情?京城,或是……辽东?”
景县丞入伍前可能兼职干过算命的活计,一番猜测不说正中红心,也是bā • jiǔ不离十。
然而周思远久在清远侯麾下,熟知军纪,哪怕景徵已然投靠殷策,到底是个“编外人士”。他不好将密信内容合盘托出,只能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景徵惯会看人,见了周思远神情,哪还有不明白的。心念电转间,他说道:“将军既有为难,在下不问便是,只是在下想提醒将军一句,若是京城便罢,若是辽东传来的消息,眼下还是不要让殷帅知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