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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谢昭琅麾下的这支辽东军只怕就不是“护送”,而是“催命”了。
太后的心思,在场众人了然于心,无非是想挑起辽东与西北两大驻军之间的争端,借谢家之手铲除清远侯这个心腹大患,若不成功,也能离间大胤北境势力最强的两股驻军,待得两败俱伤,再由朝廷出面,坐收渔翁之利。
这番谋算想得不错,但群臣能看明白的,谢昭琅这个新任辽东统帅总不至于被蒙在鼓里。他当然不会任由太后拿自己当枪使,但如何巧妙推脱,又不至于触怒太后与其身后的世家,却是个烫手山芋……软不得也硬不得。
一时间,满殿目光都聚焦在谢昭琅身上,端看他怎么回答。
被聚焦的那位不慌不忙,端起金杯饮了口:“太后看重,臣本不应辞,只是太后有所不知,自开春以来,北戎异动越发频繁,屡屡派小股轻骑试探我边防。辽东军自游击将军以下,无不枕戈待旦,唯恐北戎叩关、屠戮边民,重演山西惨剧,臣等万死难辞其咎。”
李学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心知这位新任辽东统帅虽然年轻桀骜,却并非没有脑子,太后“坐山观虎斗”的谋算怕是没那么容易如愿。
半年多前,北戎铁骑攻破大同,一路长驱南下,将大好的中原江山折腾的不成样,山西境内烽火肆虐,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烂摊子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收拾干净。
谢昭琅将北戎人拖出来说事,既显出自己报国守境的忠义之心,又堵了太后的嘴——哪怕是手握权柄的天下之母,也不能叫一军统帅放着境内百姓和境外虎狼不管,千里迢迢的干一出“shā • rén越货”的勾当吧?
这理由确实无懈可击,态度却叫人牙根痒痒,前任辽东统帅谢如柏是个圆滑周全的角色,虽时有阳奉阴违之举,大面上却分毫不差,总能维系住朝廷脸面。
但谢昭琅与乃父风格完全不同,他不在乎朝廷的脸面,更不关心太后能不能下来台,前脚拂了太后脸面,连个梯子也不给递,自顾自端坐品酒。
太后涵养再好,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冒犯天威,脸色也不由沉下。但她很快发现,谢昭琅的倨傲并非少年意气,而是有恃无恐——倚仗的是他父亲谢如柏多年威名,更是身后的七万辽东军。
这也不难理解,清远侯叛逃离京,朝廷已失西北长城,承担不起与辽东翻脸的代价。
换了旁人,或许会就此忍下这口气,但太后不行。她是国母,是这富丽宫城的主人,习惯了一呼百应,也习惯了天家威严不容违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若是轻纵了谢昭琅,来日岂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直将天家的颜面踩进尘埃里?
她用丝帕摁了摁鼻翼,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右首一人随即起身,对谢昭琅举起金杯:“早闻谢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姿凤章,名不虚传。”
谢昭琅不甚明显地挑了下眉,认出这人有些眼熟,正是掌着京营八卫的枢密使——潘赟。
谢三公子的生母是花馆魁首,传说中“一舞风姿动天下”,每每于人前献舞,十三条花街皆是万人空巷。谢如柏听说了她的声名,好奇之下微服亲至,对其惊为天人,三日后便用一台大红花轿将人娶进了统帅府。
谢昭琅相貌肖似其母,唯有一双凤眼出自谢如柏,潘赟这话听着像是褒奖,其实是拐着弯嘲讽他出身低微,不堪承爵。
新任辽东统帅大约听惯了类似的怪话,闻言不愠不怒,只淡淡撩了下眼。一旁服侍的内宦极有眼力见,双手捧起酒壶,往空置的金杯中倒满美酒。
谢昭琅接杯时瞥了眼,只觉有些异样,他是武将出身,直觉远比寻常人敏锐,稍一寻思已经回过味:服侍的内宦换了人,不是方才那个。他头一遭入宫赴宴,只以为宫中规矩如此,并没往心里去,抬头对潘赟淡淡提了提唇:“潘枢密是吧?本侯远在辽东,倒也听过潘枢密的大名……潘氏人才济济,士农工商皆有涉猎,叫人自叹弗如。”
潘赟顿时涨红了脸。
潘氏虽不比“四大家”,却也是京中数得着的门第,论积累论富贵,只稍逊四大家一筹。而商贾一道自古被看作下九流的路数,世人皆以农耕为贵,但凡有些底蕴的,都不会乐意与商贾沾边。
谢昭琅实在是睚眦必报,潘赟嘲笑了他清倌出身的生母,谢昭琅便以潘家涉足商贾、与民争利作为还击,偏生潘赟无法反驳——他族弟潘沉确实在西北干着囤积居奇的粮食生意,还在清远侯跟前挂了号,想赖都赖不掉。
一时间,潘赟额角青筋乱颤,捏着酒杯的手颤颤巍巍,差点拿捏不稳。牙尖嘴利的那位倒是若无其事,还礼数周全的对潘赟举杯回敬,然后仰脖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