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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不好答,若是应了,便是赤裸裸的“不守妇道”“吃里爬外”,可若不应……
叶清婉被太后那双久经算计的眼盯得浑身发凉,有种心思被一眼看透的错觉。
“你还是太年轻了,”太后沉沉叹息,“男欢女爱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告诫过你很多遍,也试图为你铺路……可惜,你和你那牛心左性的表妹一样,太不受教!”
叶清婉与慕清晏不同,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自小在闺阁中长大,连头发丝都透着镶金嵌玉的矜贵之气。无论是自小的教养还是叶三小姐本人的性格,都决定了她委婉含蓄、绵里藏针的处事风格,轻易不会和上位者硬顶。
但是这一刻,她不知是憋屈太久还是魔怔了,又或者,连她自己都从未真正认清过自己……总之,叶清婉耳畔垂落的玛瑙珠子簌簌颤晃,明艳的红光映亮了她秀丽面庞上,那一抹不容错认的嘲讽讥笑:“姑母所谓的‘铺路’……是指将我嫁给一个足以当我父亲的男人,且嫁过去没两个月,就成了孀居的寡妇?”
太后:“……”
“姑母对我当真是疼惜啊,”叶清婉笑叹着摇了摇头,“别怨表妹不听教诲……姑母,她是被你逼的。”
这一日是寒食节,宫中赐宴本是定例,又兼远嫁辽东的叶三小姐省亲归宁,算得上一桩不大不小的喜事,因此宴席布置格外隆重。待得百官入殿,便见内宦佝偻着穿行席间,在案上布下金杯玉盏,殿门口守着腾骧四卫,鲜明甲胄映着宫灯,叫人不敢逼视。
李学阳微微皱眉,从看似喜庆的气氛下捕捉到一丝极为隐秘的暗涌,本能催促着他尽快离开此地,多年教养和身为人臣的礼数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以从容不迫的姿态缓缓落座。
事实上,够格入席寒食宴的大多是如李尚书这般久经宦海之人,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磨砺出非同寻常的直觉。好比与李学阳交好的礼部给事中韩清宽,就在落座后低声唤道:“宾之可觉出有些不对劲?”
李学阳的位次恰好在韩清宽之前,略侧过身便能借助宽大的官袍遮挡住身后情形。他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对一旁的同僚——兵部尚书宋应真含笑示意,实则回过头,对韩清宽道:“敷文以为如何?”
“下官并非第一次出席寒食宴,印象中,守卫比往年多了不少,”韩清宽迟疑道,“不过下官并不经常出席宫中赐宴,也许……”
李学阳闭了闭眼:“没有也许,殿中守卫比去岁增了一倍不止,就连殿中侍奉的内宦也是练家子。”
韩清宽悚然一震,凝目看去,果然见席间侍奉的宦官手指粗壮,指节和虎口处覆着厚重的老茧——的确是多年练武的痕迹。
“这……颐宁宫是要做什么?”韩清宽身为礼部给事中,专司弹劾纠察,见过的大场面不算少,却多是绵里藏针的暗中较劲,最出格不过以头抢地,威胁着来一出“血溅蟠龙柱”。
此时置身殿中,他只觉呼之欲出的戾气扑面而来,几乎懵住了,“那一位……还想办鸿门宴不成?”
“敷文不必惊慌,”李学阳出身“四大家”之一的李家,底蕴深厚,见闻也远比寒门出身的韩清宽广博,他有意无意地瞟向上首,若有深意道,“纵然真是鸿门宴,也不会冲着你我。”
韩清宽顺着李学阳的提示回过头,只见主位下首摆了一张空案,案上布了九碟十八盏,赫然是封疆大吏的规格。
此时开宴时辰将近,百官多已入席,除了太后与叶清婉,便只有这张席案空着。韩清宽若有所思,惶恐稍减,神色却越发凝肃:“……辽东?”
李学阳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嘹亮的“太后驾到”,殿中百官肃然起身,退到案后伏地叩拜,只见一袭衬着深青翟衣的真红绣织金龙纹裙裾翩然掠过,随后半步处跟着一袭衬真红大袖衫的青金马面裙,好似两朵锦绣灿烂的祥云,不紧不慢地迤逦而去。
无论人前人后,太后的仪态永远无可挑剔,落座时,头顶燕居冠的赤金长络纹丝不动,和蔼可亲的抬起手:“都起来吧。”
百官依制行礼,告谢后方才落座。
此时太后已然端坐,下首空着的席案便尤为扎眼。太后微一皱眉,在内宦躬身倒酒时摆了摆手,内宦捧着玉壶退到一边,神色恭谨,大气不敢出一口。
上位者的情绪波动好似一股暗涌,虽无形无迹,却于瞬息间传遍殿堂。在座百官都是人精,察觉异样,虽不明所以,却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寒暄者闭口噤声,嬉笑者面容整肃,敬酒者已然举起金杯,觑着太后神色不对,又讪讪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