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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柳章权是权臣,亦是人父,未尝不愿意唯一的儿子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搏出一方天地。但他同样明白,如今的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高居御座的掌权者是个心机深沉又目光短浅的妇人,柳延枫若在此时入局,无异于将自己送入狼窝,莫说大展拳脚,怕是连囫囵尸首都留不下。
柳夫人不是不明白丈夫的担心,只是柳延枫自被关入府中后,就茶饭不思,每日只是跪于祠堂中,口口声声不能匡扶社稷、愧对列祖列宗,把个柳章权气得咳喘不止,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业,竟生出这么个讨债的孽障。
夫妇俩正自争执不休,房门忽然被人敲响,走进来的却并非丫鬟,而是深受柳章权信重的管家,隔着低垂的帘幔,冲屋里低低道:“老爷,夫人,宫里派人来了。”
柳章权皱了皱眉,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与衰朽不堪匹配的精光。
宫中派人探视本是荣耀,然而这位“来使”的路数迥异往常,进府时非但没有大张旗鼓,反而披一袭与夜色浑然一体的兜帽披风,刻意走了角门——若非“他”手握代表颐宁宫的令牌,险些被柳府下人当成打秋风的叫花子打发出去。
半刻钟后,此人被引到正院堂屋,屋里下人一概屏退,只余柳阁老夫妇。传闻中“病的起不来身”的柳章权做戏做全套,血色全无的脸上尽显苍老,伏在软枕上,喘了半晌才挣扎着说出话:“老臣……病重,难以起身,还请天使恕罪。”
来人沉默片刻,抬手揭开兜帽,昏暗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乍然显露的容貌叫柳章权吃了一惊。有那么一时片刻,历经宦海数十年的城府都差点没压住错愕,急促的喘息声被诡异的抹平了:“你、你是……”
“柳阁老,”来人抬起头,兜帽下的面孔赫然是太后最信任的心腹——琉湘姑姑,“奴婢漏夜造访,是为了替太后给您带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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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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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统帅谢如柏私德如何暂且不论,功勋却是极为昭著,除了受封为“镇宁侯”,京中亦有御赐府邸。只是他镇守辽东多年,回京的次数一只巴掌数得过来,侯府长年累月的闲置,纵有家将打理,到底少了几分“人气”。
此次谢昭琅护送叶清婉回京省亲,犹如将自己树成一只人形的移动靶,吸引了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当然,单是“叶家三公子”并没有这个分量,有份量的是“新任辽东统帅”。
得悉谢昭琅入京,颐宁宫第一时间往侯府赐下无数恩赏,拉拢之意只差白纸黑字的昭告天下。然而新任辽东统帅不知是天生脾气古怪,还是有意拂颐宁宫的脸面,虽然将叶清婉送回了京,却压根没进城门,打着“安顿家将”的旗号,直接在京郊安营扎寨,竟是让太后的一番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难怪颐宁宫中,太后会对着远嫁归宁的叶清婉诸多牢骚。
“少帅此举有些不妥,”当晚夜深人静,帅帐之中,谢昭琅的副将谢宁低声道,“您既将大夫人送回京中,就算做戏做全套,也该入宫拜见太后,如今却连城门都不进……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打太后的脸吗?”
谢昭琅端坐案前,手里捏着一张信纸,帐中烛火昏暗,他看得有些吃力,微微眯起眼。
“打脸又如何?”新任辽东统帅浑不在意,“太后为何让大夫人回京省亲,你看不懂吗?”
谢宁不解其意。
谢昭琅拎起信纸,漫不经心的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谢宁接过信纸,还没看清内容,只瞥见落款的一个“殷”字,脸色倏然变了:“这是……”
“北境送来的,”谢昭琅不以为意的说出那个令朝廷悚然色变、叫颐宁宫忌惮不已的名字,“殷明哲信上说,北戎近两月来异动频频,怕是将有大动作,为防万一,希望能和辽东共建九边防线。”
“九边”乃是大胤与北戎接壤处的九座边陲重镇,其中五座位于西北境内,另外四座则是处于辽东军的掌控下。数月前,北戎携雷霆之势猝然南下,一举攻克大同堡垒,更肆虐山西境内,将千里中原沃土搅扰得民不聊生。
彼时清远侯刚从京中脱困而出,自顾尚且不暇,对山西实在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北戎骑兵烧杀劫掠,九边防线亦随之一溃千里。如今腾出手来,第一件事自然是重整边防,避免惨剧重演。
可要重建九边防线,就绕不开辽东……以及新上任没多久的辽东统帅——谢昭琅。
将信件一目十行的掠到尾,谢宁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对殷策本人倒是没什么成见,这信中的提议也算中肯,但这事棘手就棘手在于,如今的殷策不再是统领四境的“清远侯”,而是朝廷贴过标签的“逆贼”……或是“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