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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军验过腰牌,打了个手势,交叉的长戟顿时收回。紧接着,重重宫门次第洞开,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咿呀”长响,马车重新动了起来,披着稀薄的启明星辉驶入宫城。
叶清婉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年幼时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深得太后与先帝疼爱。当初叶三小姐出嫁,是按公主规格备的嫁妆,如今回京归宁,亦与公主同等待遇,下车上了暖轿,被迎候多时的宫人毕恭毕敬的引至颐宁宫。
叶清婉不同于慕清晏这等“山寨贵女”,乃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自幼有专门的嬷嬷调教仪态,走起路来娉娉袅袅,好似云一样自青砖地面拂过,腰间的鸳鸯合和白玉佩纹丝不响。
进得殿来,两侧宫人打起帘子,太后却没在正殿候着,反而是西暖阁飘出袅袅茶香——这是因为正殿是接见“臣下”的地方,西暖阁才是用来招待“自家人”,太后分得清楚,见了叶清婉亦热情,亲自携了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连叶清婉要她跪下见礼都被阻了。
“可怜见的,从辽东千里迢迢奔波回来,人都累瘦了,”太后对光仔细瞧了片刻,眼底流露出心疼,到底是自小看大的嫡亲侄女,她拍了拍叶清婉细白的手背,语气中带出几分真心的疼爱,“那谢家三郎呢?怎的没跟你一起进宫?”
太后有意示恩,叶清婉却不肯顺竿爬,她坚持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叩拜大礼,这才在琉湘的搀扶下依依起身:“少帅此行带了五百亲卫随行,就驻扎在城外……他统兵久了,习惯了跟将士同吃同住,一定要将人安顿好才放心。”
太后面露不悦:“你难得回京,他这个当庶子的不说亲自送你进宫,还跟底下人混在一起,传出去成何体统?哀家原以为谢如柏没了,谢家三郎也是个好的,却不曾想……”
太后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想起叶清婉如今不再是“叶三小姐”,而是辽东的嫡夫人,又匆匆咽下。她从琉湘手里接过牛ru燕窝羹,亲自递到叶清婉手里,又道:“谢如柏过身,那叶三郎待你可好?”
叶清婉笑意谦恭:“有劳姑母垂问,少帅待我很好……此次回京,我原说不必他送,到底是军务要紧,偏他不肯听,非要亲自走一趟,还说父亲寿辰当日,要上门拜见外祖父。”
谢昭琅乃是谢如柏妾室所出,比叶清婉还要年长三岁,但礼法摆在这儿,叶清婉既嫁了谢如柏,便是谢昭琅名正言顺的嫡母,日后新任辽东统帅与叶如晦相见,也得称一声“外祖父”。
世家之间相互结亲,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换成慕清晏,听到此处,早抱着脑袋大呼头疼,难为叶清婉一一记得分明,说起来分毫不差:“在辽东一切都好,只是念着姑母,没您时时照拂提点,总是吃不好睡不香。”
殿中点了百合香,味道甜腻,闻久了却有些脑仁疼。太后静了片刻,示意琉湘打开窗户通风散气,又握住叶清婉的手,推心置腹道:“哀家知道,让你嫁去辽东是委屈了你,可京中世家的女儿,哪个不是为了家族前赴后继?当年哀家嫁入宫中,亦是百般的不情愿……以先帝的年岁,当哀家的父亲都足够,只因新丧皇后,父亲便要将哀家嫁入宫中。”
“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如何不懂女儿家的心思?”太后沉沉叹道,“年轻时,读过好些才子佳人的传记话本,嘴上不说,心里总是希望来日能像书里写的一样,嫁与俊俏郎君花前月下,从此举案齐眉、夫唱妇随。”
“可结果呢?”
先帝是多情之人,对太后不可谓不盛宠,但他能对太后盛宠,亦能对旁人盛宠。绍康帝在位期间,后宫内宠两个巴掌数不过来,东西十二宫都塞满了,太后再如何“盛宠”,每月统共不过分得三五晚,大部分时间依然只能像宫怨词里写的一样,坐倚熏笼盼君恩。
“这颐宁宫□□有一千二百三十五块青砖,哀家每一块都走遍了,连砖上生了多少裂痕都数得一清二楚,”太后眉眼含笑,眼角却展开细碎的纹路,每一道都填着密密的风霜,“可那又如何?父亲要哀家嫁,哀家就得嫁,享了家族的荣华庇佑,就得为家族鞠躬尽瘁,这便是咱们世家女儿的宿命!”
叶清婉垂下眼帘,笑意无懈可击:“姑母叮咛,侄女谨记于心。”
叶清婉进宫不过说了些闲话,用了午膳便告退离去,待得人走了,桌上的残羹剩炙撤去,太后扶着琉湘的手回了西暖阁,疲惫的倚在罗汉床上。
琉湘往香炉里添了一把白檀,悄无声息的走到太后身侧,指尖蘸了少许清心醒神的薄荷油,替她揉摁起太阳穴:“太后与三小姐说了好些话,可是乏了?要不要上床歇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