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页

清远侯生性内敛，不擅倾诉衷情，能说出这样一句已经是破天荒。慕清晏无意为难他，心满意足地搂住殷策脖子，又趁机在他锁骨处揩了把油水，旋即被近乎料峭的骨头棱子硌了手：“虽说解了寒霜，可亏损的元气没那么容易调养回来……等赶走北戎人，你还是得好生歇歇，京里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咱们只管守好北境。大不了，将无家可归的流民都收拢到西北，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在哪不是活着？”

殷策失笑，明知慕清晏是顺口胡说，依然顺着她的思路接口道：“可北境气候苦寒，能耕种的地并不多，怎么养得活那么多流民？”

慕清晏早有准备，此时说来有条不紊：“西北确实干旱，但咱们可以种些耐寒耐旱的作物——上回听丁兄说，下西洋的船队寻到了海外大陆，带回好些高产耐寒的蕃粮种子。等运到了，就在北境军屯试种下去，若是长得好，将士们多一重倚仗不说，对百姓也是有利无害。”

清远侯大约是天生操劳的命，哪怕他不认朝廷敕封的爵位，依然下意识将“社稷安危”担在肩上。听慕清晏说起蕃粮和民生，他眼睛顿时亮了：“若真有此等作物，便可解燃眉之急，朝廷再也休想用粮饷挟制北境。”

“不仅如此，”慕清晏有意讨他喜欢，将饼画得又大又圆，“北境看似苦寒，却是中原与西域互通有无的冲要之地，咱们坐拥聚宝盆，不愁有心人不求上门来——等平了北戎，就将图兰城开辟为互市之所，一应税率都按中原规矩来。到时，咱手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哪用得着看世家豪强的脸色？凡是侵占民田的，统统揪出来，再昭告天下，来咱们北境，有粮吃、有田种，你且看着，不出三五年，北境铁定成为民意所向、人心所归！”

慕清晏用三言两语，给殷策勾画出一幅“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的美好图景，清远侯将这番话放在脑子里回味片刻，咂摸出“海清河晏”四个字，一时居然有些难以言喻的激动。

“真到了这一天，我们……”殷策低下头，话音突然顿住，只见慕清晏伏在他怀里，眼睛安宁地阖着，竟是不知何时沉沉睡着了。

殷策先是一怔，回想起这些天的惊心动魄，忽又释然了——他受蛇毒与寒霜两重煎熬，昏迷了一日有余，这段时间，慕清晏又要跟乔夫人斗智斗勇，又要防着北戎人，一个人劈成八瓣尚且不够使，还要分心忧虑自己安危，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眼下处境还算安全，她不用担心后路，又有心上人在侧，身与心一并放松下来，哪里还支持得住？立马响应了黑甜乡的召唤。

殷策自诩谨慎周全，只是与慕清晏久别重逢，悸动之下忘了这茬。此时他怀抱人事不知的心上人，只觉所有的殚精竭虑与血腥杀戮都在她恬淡宁静的睡颜中烟消云散，心头萦绕唯有欣喜满足。

“安心睡吧，”殷策低头吻了吻慕清晏眉心，扯过大氅将两人一并裹好，就着“相拥”的姿势合衣卧在干草上，“有我在……没事的。”

慕清晏翻了个身，十分自然地揽住殷策脖颈，像只撒娇的小猫，在他颈窝处蹭了蹭。

女皇这一觉睡得极安心，她知道殷策就在身边，纵然身陷敌营，潜意识里也觉得安全，眼睛一闭一睁，再次生出朦胧的意识时，便觉身下不住颠簸，好似正在移动中。

慕清晏理智上想睁开眼，奈何身体太疲惫，两片眼皮如胶似漆地黏在一处，怎样也分不开。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好容易睁开一线缝隙，朦朦胧胧中，发觉自己裹着大氅，果然是坐在马背上。有人与她共乘一骑，一条铸铁似的胳膊环住腰身，将她稳当当的固定在怀里。

“天刚亮，你再睡一会儿吧，”那人伏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一行往东，还要十来里才到歇脚打尖的地方，到了我叫你。”

慕清晏分辨出殷策的声音，心思一沉，当即要迷糊过去。临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她心里无端“咯噔”一下：等等，若是回草原，该往北才是，怎的就向东了？

--------------------

第一百四十二章归宁

=============================

时值四月，不过玉门关的春风催开北境的千里冻土，首善之地的京城早已是花红柳绿。绵延十里的杨柳烟环绕着流金河，百年宫墙依然朱红繁艳，辘辘的马车驶进宫门口时，车帘被一只白腻如玉的手掀起一角，探出半张姿容绝艳的脸庞，不过一个照面，已经叫驻守宫城的禁军失了神魂。

“谢夫人奉旨入京归宁，特来拜见太后娘娘，”驱车的亲卫摸出腰牌，冲禁军晃了晃，“烦请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