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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听叶清婉下一句道:“若是真得了病症,就命人在院里好好养着,这阵子都不必出屋了。若是大夫瞧过,没有病症……”
她话音一顿,将碗盖丢回茶盏上,碰撞出极清脆的“叮”一声。
满屋侍女倏尔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口。
“那大约是六姨娘发了癔症,才会不顾尊卑体面,闹到我正院门口,”叶三温婉地笑了笑,“叫人在她院里挖个坑,把人埋进去,从头浇上三五桶凉水,也好醒醒神。”
侍女噤若寒蝉地退下,谢昭琅弯落眼角,露出饶有兴味的笑意:“大夫人就是大夫人,不愧是京中叶家教养出的女儿。”
大凡男子都喜欢温柔婉顺些的女儿家,谢昭琅却是个例外,他长在后宅,见识多了外表和婉、内心阴毒的妇道人家,反而是叶清婉这般将厉害摆在面上的女子更合心意。
耳听得院子里的吵嚷声逐渐远去,他勾起嘴角,眼中却殊无笑意:“一早接到了京中来信。”
叶清婉心头倏跳,心知他一早过来必有正事:“说了什么?”
“下个月是你父亲的寿辰,京里希望你能你归宁省亲,”谢昭琅神色平静,“你若回去,我这个承了情的庶子势必要亲自陪同。”
叶清婉再如何大门不出,终究是京中长大的闺秀,对朝堂局势自有心得,稍一思忖已经回过味来:“可是北境有了新动向?”
谢昭琅赞许地点了点头:“北境传来消息,‘那一位’正在西北大营,而且……”
他话音微顿,不是故意卖关,而是不知如何表述接下来的话,一只手把玩着茶碗盏盖,时不时轻轻抛起,又摊开掌心接住。
叶清婉:“而且怎样?”
“而且……似是身患重疾,命在旦夕,”谢昭琅沉吟着说,“大约是知道命不久矣,趁着还没咽气,她当着西北众将和京中议和使团的面下了一道口谕。”
叶清婉心口跳得越发快,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悄然探头:“什么口谕?”
“禅位,”谢昭琅说,可能是觉得过于荒诞,眼底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她将至尊之位禅让给了殷明哲,如果她此刻死了,即便未曾诏告天地、拜谒太庙,那殷明哲亦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凭着‘正统’二字,就够京里头疼的。”
谢昭琅与殷策仅有数面之缘,彼时殷策是统领四境的军方第一人,他却是默默无闻的谢家庶子,虽说年纪相仿,身份际遇却是天差地别,说心里毫无想法显然不可能。
也难怪他会暗自憋着一股劲,想与殷策一较长短。
叶清婉的猜测成了真,一时惊骇的说不出话。
她也算见过世面,从京城远嫁辽东,又与这叶家庶子达成默契,将统帅大印牢牢捏在手掌心里,见识手段已非寻常闺秀可比。饶是如此,她也没想到慕清晏居然这么狠,为了替殷策扫平障碍,绝了京中可能发难的口实,直接将至尊帝冕拱手相让。
若她真是重病不测倒也罢了,若是救了回来……有这样一道禅位口谕在,便是天有二主、国有二君,让天下子民听哪个好?
旁人姑且不论,十万西北铁骑势必为主帅之命是从,可那偏偏是景昭女皇与京中抗衡最大的倚仗……若是清远侯心再大些、手段再狠些,废帝自立也不是不能。
这些,慕清晏就没想过?
叶清婉闭了闭眼,想起还在京中时,慕清晏曾请她出面从太后手中套出世间仅剩的三朵绿萼莲。当时,叶清婉已然猜到女皇有了放虎归山的打算,故意试探道:“皇上就不怕鹰飞唳天、龙入汪洋,自此遗祸无穷?”
慕清晏的答复十分惊世骇俗,叶清婉至今都记得分明:“鹰飞唳天、搏击长空,想必能搅起风云耸动……若是这鹰被剪了翅膀、关入笼中,就成了任人作践的家禽,还有谁会为之心折?”
她淡淡瞥过叶清婉,眼底锋芒直逼人心:“我喜爱的是鹰,即便被他啄了手眼,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他身陷笼中、囚困至死。”
那时叶清婉就知道,女帝并非没看出清远侯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取祸之道,纵然为人臣者忠心耿耿、从无反心也无济于事,因为症结不在他想不想反,而是只要他想,就随时能反。
但慕清晏依然愿意放归清远侯,因为在女皇看来,“殷策”本人的分量犹在皇位……乃至社稷之上!
可惜叶三小姐早生了数百年,不知道女皇这种情况搁在三俗小网文中,有一个别开生面的说法,叫“恋爱脑”。虽然这在后世不是什么好词,颇有“感情用事不顾大局”的嘲讽意味,但不知是讽刺还是天意的是,正是这份“感情用事”为清远侯在四面楚歌的绝境里,留了一步活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