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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显然不是军中营帐,她躺在一张大炕上,身上裹着湖丝锦被。家具皆是酸枝木嵌螺钿,当中摆了八仙桌,靠南一溜足能照出人影的琉璃窗,窗下甚至有张铁力木打造的梳妆台。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民居,而且屋主的身份相当显赫。至于慕清晏落脚的这间屋子,多半是闺阁小姐的绣房,只是不知承了谁的情,叫人家心甘情愿的让出住宅,供女皇休憩静养。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可能是刚醒,慕清晏脑袋还没完全清醒,思绪笼着一层迷雾,想什么都不分明,“谁把我送来的……等等,我不是中毒快死了吗?怎么还活着?”
没等她把连珠炮似的疑问理明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萧霁捧着托盘走进屋,和炕上的慕清晏看了个对眼。
慕清晏:“……”
她还顶着一脸懵逼,萧霁已然回魂,忙不迭放下托盘背转过身:“主、主子,属下并非有意冒犯……”
慕清晏莫名其妙的低下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袍尽除,只着一身中衣——中衣也不好好穿,领口松松敞着,露出雪白肌肤和一小截玉色莹润的锁骨。
若是换成普通闺秀,被人看了个“精光”,早嗷一嗓子哭天抢地,可惜慕清晏并非“寻常闺秀”,丝毫没有“礼教大防”的意识。她随手扯了把中衣,确认胸口遮严实了,便浑不当一回事道:“这是哪?谁把我送来的?”
萧霁转过身,脸对着慕清晏,视线却别向一旁,上天入地逡巡四顾,就是不敢看慕清晏:“是少帅的意思……少帅说,军营简陋,不利于主上养伤,正好赵家村离西北大营不算远,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路程,便命属下将您送了来。”
慕清晏疑惑:“赵家村?”
“赵家是西北一带数得着的名门大户,赵家村更是钟灵毓秀的富庶之地,主子留在此处,更能将养身体,”萧霁定了定神,将药碗送上,“主子虽已脱险,余毒却未清干净,还需继续服药。”
慕清晏懵懵懂懂,药碗递到跟前,她就顺手接过,闷头喝了个干净。熟悉的腥气直冲顶门,驱散了最后一点混沌,女皇暗暗咋舌,终于彻底清醒了。
“不是说我中了剧毒,药石难医吗?怎么突然就脱险了?”慕清晏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想,“是寻到了对症的解药,还是从哪请来了名医?”
但她并未将这丝疑惑表露面上,若无其事地问道:“可我身子还没好,他就不怕路途颠簸,把我折腾出个好歹来?”
萧霁顿了下方赔笑道:“少帅命人置办了马车,又有属下亲自护送,想来没有大碍。”
慕清晏越想越不对劲:北境局势混乱,即便殷策出于某种考虑,决定将她暂且送走,也势必会亲自打点一切,将她安顿妥当再行归营,断没有委派亲卫代劳的道理。
所以到底是清远侯军务繁重、分身乏术,还是……他出于某些不方便言说的缘由,不能为她打点?
回想起殷策在耳畔的喋喋絮语,以及他身上缠绵年余不得解脱的寒霜之毒,答案呼之欲出。
“真是胆子肥了,敢跟老娘玩暗度陈仓的把戏?”慕清晏咬牙切齿地想,“好……好得很!等老娘身子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慕清晏不否认自己有“恋爱脑”的毛病,于她而言,“清远侯”三个字的分量更在“大胤社稷”之上。这虽不是什么长脸的人设,好在没怎么耽误过事,慕清晏也就泰然处之,顺其自然。
她不介意殷策欺瞒自己,却绝不能容忍殷策不拿自己性命当回事——什么理由都不行!
“我若直接开口质问,萧霁肯定不会说出实情,赵家村离西北大营少说有五六百里,就我这点烂泥糊不上墙的骑术,想自己偷跑,一个人溜回西北大营也不可能,”慕清晏垂下眼,条分缕析地盘算着,“我得沉住气,先从萧霁口中套问出殷策境况,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慕清晏与殷策相识一场,没少从清远侯处偷师,越是心急火燎,越能沉得住气,只差将“谋定后动”四个字刻在骨头上。她服了药,困劲上来,两片眼皮如胶似漆地往一处缠绵,却偏偏不肯躺下,反而满口嚷着无聊,非要找人说话。
萧霁终于明白自家少帅对着慕清晏时的心情,好似生了颗捧在心口的朱砂痣,既爱重又割舍不得,恨不能要星星不给月亮,偏生出于诸多无可奈何的缘由,不得不选择隐瞒欺骗,心虚歉疚之下,难免近情情怯,不敢面对。
他逃也似的掀帘而出,片刻后,一个及笄模样的少女进了屋,身上虽只穿着朴素的红绸袄子,却是上好的宁绸面料,隐了缠枝宝相花。宽大的袖口略微翻起,露出皓白如玉的手腕,上头戴了只春紫镯子——通身富贵隐而不现,一看便知是大家女儿的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