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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手捧一盏热茶，却许久没往嘴边送。午时的阳光正当炽烈，隔着琉璃窗泼了太后满身，那贵妇鬓角如裁，耳畔垂着赤金嵌南珠的坠子，倚在锦绣堆中，好似雍容华贵的牡丹。

但她的神色却是疲惫的，眼角浮起细细的纹路，耳后也添了几缕银丝，再国色天香，终究韶华将近，缺了当季的明媚与鲜妍。

太后抬头望向重帘深处，只觉这一幕好生眼熟，仿佛许久之前，自己也曾满心不安的等着某个结果。但她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搜肠刮肚半晌才恍惚记起，那是一年前，慕清晏在万春园遇刺，中了刺客抹在刀锋上的毒，几乎命悬一线。

彼时太后亦是如今日这般坐在偏殿，当着阖宫宫人与臣下的面，勉强按捺住焦灼与不安，等待太医给出最后的判决。

太后与先帝鹣鲽情深了一辈子，不管是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也不管背地里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看在“世家”的面子上，总算维系住表面的“花好月圆”。

终先帝一朝，太后都是名副其实的后宫第一人，可也许是多年来的殚精竭虑耗尽了心血，也可能是早年间的后宫争斗到底留下了祸根，直到先帝驾崩，她都没能孕育子嗣。

这是太后的痛处，也是她坐镇珠帘、执掌权柄最大的短板。

太后并非前朝武后，再如何出身显赫、手段过人，依然要受困于世俗偏见。她可以夺走至高无上的权柄，却无法越过珠帘后的那条红线，只能借傀儡之口发号施令。

可若有朝一日，世间再无流着慕氏血脉的“傀儡”，她该如何自处？

是再捏造出一个流落民间的“先帝遗珠”，坐实内阁口中“混淆皇室血脉”的罪状，还是冒一次天下之大不韪，干脆走出那道珠帘，将君临天下的权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太后垂眸沉吟，陷入不为人知的天人交战，一时连内殿生死不明的皇嗣都暂且抛到脑后。

高居云端的天下之母并不知晓，世间仅存的“慕氏血脉”也正在生死边缘挣扎，她在浑浑噩噩中不知被灌进多少药汤，到最后，舌根甚至带上辛涩苦意。

慕清晏不爱吃苦药，这毛病打小就要，哪怕成了大胤至尊也改不掉。她在昏迷中也不安分，皱眉发出细碎的呜咽，将脸撇向一边。

然而紧接着，有人捏住她下巴，将脸轻柔而不容抗拒的转过来，随即，一口味道怪异的汤药被硬生生渡过来。

慕清晏在半梦半醒间意识到来人身份，心中无奈至际。她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没别的奢求，就像走得清净些，奈何那人不答应，以其对阵北戎军时的决绝手段，强行吊住岌岌可危的一口气，将慕清晏从鬼门关口一再拖回。

“不许泄气，”那人在她耳畔柔和却不失强硬地说道，“你敢撒手人寰，我就白衣单骑回京请罪，将这条命交由朝廷处置！”

慕清晏：“……”

她被殷策不分敌我的杀伐决断惊着了，终于知道自己这点揠苗助长的手段在统领四境的清远侯眼中根本不算什么，只好委委屈屈认怂，憋着气将苦药一口吞净。

那药方似乎有所调整，除了苦，还隐隐有股腥味，两股同样销魂的滋味叠加在一起，差点要了景昭女皇的命。她有心闹脾气，又怕殷策说到做到，当真单骑入京，只得硬着头皮狼吞虎咽，将自己当成一只人形汤壶。

如此受了不下半月的折磨，慕清晏终于有所好转，眼前依稀感觉到光亮，也能听到有人在叫她。

然而那人不是殷策，哪怕神识不清、半梦半醒，依然不耽误慕清晏分辨出耳畔人的身份。

“岂有此理！”女皇在昏沉中怒不可遏地想，“老娘都到鬼门关口走过一遭，他竟敢不守在我身边，就这么不把我当盘菜吗？”

然而这股怒火并没有太过扎实的根基，很快消散了，冷静下来后，她转念一想：殷策身体本就不好，又有一重寒霜桎梏，总理军务已经够辛苦了，要再没日没夜守在自己床畔，岂不要将这副本就心血耗竭的身子骨熬干汤？

想到这里，慕清晏安了心，反而巴望着殷策别来，免得看到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怪丢人的。

她真正醒来是三天后，刚睁开眼，便叫正午最盛的阳光晃了视线。那光肆意徜徉，透过琉璃窗泼洒进来，远比宫中的拘谨束缚叫人心情明媚。

慕清晏翻了个身，在松软的被褥中蹭了蹭脸，正蹭得舒服，忽然发觉不对：等等，西北大营的床铺都跟硬木板似的，被子也是又湿又冷，哪来这么松软的被褥，这么舒适的床铺？

她打了个激灵，猛地坐起身，终于看清周遭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