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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宁宫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纵然手握权柄也不敢贸贸然与人心所向背道而驰,只得承诺文武重臣核实皇嗣身份,又将皇嗣接入颐宁宫,命博学鸿儒悉心调教,并放言朝堂,只有内阁与六部主事认可,才会将其“储君”身份昭告天下。
虽说大胤朝堂乃是世家天下,内阁更由世家把持多年,但太后放出这话,总算是给即将到来的帝位更迭一个“缓冲期”。
太后与内阁用心良苦,督促皇嗣读书习字更是勤勉,不求他脱胎换骨,至少在人前有个明事理的样子,以便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上头那位显然不认为叫个来历不明的楚馆小儿窃居帝位顺应天理,虽给了他君临天下的机遇,却没给他治国理政的才具,就连最简单的读书习字也是磕磕绊绊,拿毛笔好似扛板砖,练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过堪堪将自己的名字写顺溜了。
服侍在侧的宫人将皇嗣刚写好的一篇大字呈给太后,这至尊至贵的天下之母抹了把鬓角,就着琉湘的手扫了眼,眼角忽然突突乱跳起来。
“讲学的先生呢?教了这许多时日,就教了这些!”太后语气不疾不缓,只有对其十分了解的人,才能听出压抑的不满,“一篇《三字经》都有小半错漏,如何能让朝臣心服?哀家命你们教授皇嗣,就如此惫懒不成!”
讲学先生正候在颐宁宫外殿,闻言悚然变色,隔着一道珠帘跪下——有资格为皇嗣讲学的皆为饱学之士,其中甚至有考入翰林院的庶吉士,平时行走外朝,六部重臣尚且另眼相看,如今却因一身份存疑的黄口小儿受到斥责,如何能够服气?
其中一人叩首道:“太后恕罪,臣等蒙太后看重,为皇嗣讲学,怎敢不尽心尽力?奈何皇嗣久居市井、顽劣成性,根本听不进去!臣以为,若要皇嗣成材,必得严加管教,须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此人话说得直白,用心却是良苦,无非是想借颐宁宫对皇嗣施压,逼其刻苦攻读、早日成才。太后正是明白这一点,即便心中不豫也没有发作,谁知皇嗣在帘后听见这话,顿时沉了脸色。
他年幼懵懂,又是在秦楼楚馆长大的,自小吃了不少苦头。此番入宫,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日后多半是要荣登大宝,踩在千万人头顶,恨不能将这些年的苦楚欺凌都找补回来,如何能容忍旁人指摘?
只听“砰”一声,却是那男童抓起案上笔洗,用力掷出,青玉葵瓣笔洗砸在金转地上,摔了个粉粉碎,两片碎玉擦着那人脸颊过去,留下分明的血痕。
那人茫然地睁大眼,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男童忽而起身,“哗啦”掀开帘子,指着那人劈头盖脸地大骂道:“滚!我是皇嗣,是储君,以后要当皇帝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给我滚……都给我滚出去!”
那人顿时由茫然转为愤慨——他本是景昭元年探花,当初打马游街,享尽百姓追捧与同窗赞誉,是何等风光?纵然女帝当前亦须礼遇有加,何曾如今天这般,被个楚馆小儿指着鼻子大骂,还要他“滚出去”?
他难忍羞愤,干脆摘下乌纱,对着内殿太后连连叩首:“微臣才疏学浅,不堪为皇嗣讲学,还请太后降罪!”
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却是那男童冲上前,当胸踹了他一脚!
那人是个文弱书生,身量甚是单薄,纵然幼童力道有限,依然伏在地上,眼前炸开簇簇金花,半晌喷出一口紫红淤血。
跪候外殿的翰林先是大惊,继而炸了锅:大胤素来重文抑武,对手握兵权的武侯有多忌惮压制,对科举入仕的文官就有多推崇优待。莫说刑囚折辱,自□□立朝以来,连廷杖都不多见,如今却被这身份未明的小儿踹了一脚,岂不是将天下文士的清贵傲骨都踩在脚下?
稳居帘后的太后晓得厉害,当下重重一拍御案,怒斥道:“你做什么?这里是颐宁宫,不是市井戏台,容不得你放肆!”
男童约莫是入宫前得过提点,知道满宫里谁都能得罪,唯独不能惹怒太后。但他毕竟是孩童心性,一朝得了势,哪忍得被人当众数落,跺足耍赖道:“是他先说我的!他自找的!”
太后原本只是三分动气,被他当众顶嘴,顿时成了五分真火:“你看看你的样子,哪有半分储君体统!还不给哀家跪下!”
男童毕竟年幼,眼看太后脸色铁青,畏怯之心顿起,往后退了两步,猫腰钻到宫人身后,躲着不敢出来。
太后见不得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偏偏人是自己接进宫的,不好自打嘴巴,只能帮着那闯祸的熊孩子善后。不多会儿,受伤的翰林被抬进西配殿,自有太医为其诊治。皇嗣本人则被关进东配殿,不抄完百遍的增广贤文不许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