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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半点不惧,过分活份的眼珠滴溜转动,一口道破殷策打算:“你驻守西北多年,但凡在北境讨生活的,对你清远侯的名号都了熟于心,要想启他们的底,须得找个生面孔——我跟潘家人打过交道,你不如让我去吧?”
殷策坐镇军中久了,言行自然带着上位者的凌厉冰冷,即便刻意收敛,也叫章苑与景徵有些吃不消。但是对着慕清晏,他一丝也不敢流露,听了这般异想天开的盘算,不过是略皱了皱眉,便好言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过区区宵小,怎能叫你以身犯险?”
慕清晏吃准了殷策脾气,丝毫不惧,反而以身体为遮掩,牵住他衣袖摇了摇:“你手下的人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就算刻意伪装,也带着一股杀伐戾气,明眼人一看就能觉出不对。反倒是我这等未经世事的‘纨绔’,不会招惹人眼。”
殷策心知慕清晏说的没错,但女皇刚从匪寨捡回一条命,又兼途中奔波辛劳,亏损的元气尚未调补回来,脸色着实苍白。他一万个不愿慕清晏以身犯险,又不好当着臣下的面驳了女皇的话,只得屏退众人,连着章苑和景徵都请出堂外,又命萧霁守在门口,这才无奈道:“你自己照照镜子,脸色难看成这样,还要以身犯险,你就不能……让我少担些心吗?”
慕清晏最爱殷策为自己着急上火,但也不想真心惹他忧思,因此只是在他嘴角处亲昵蹭了蹭,就转了正色:“你和老师都说过,没见过尸横遍野,金戈铁马便是轻佻的纸上谈兵;没尝过草根树皮,民生多艰就只是腐儒的无病shen • yin。”
殷策目光轻闪,若有所思。
“比起京中那些眼高于顶的‘贵人’,我高明不到哪去,连所谓的‘金枝血’都可能是冒牌山寨货,唯一能称长进的,不过是愿意尝一尝百姓吃过的苦头,见一见这世间的英雄血和生民泪,”慕清晏低声道,“我既离了京,就不能凡事躲在你身后……明哲,你说你奉我为君,难道你想要的只是个生于锦绣、长在温房,不懂民生、不晓疾苦的无知花瓶吗?”
她语气温柔,却词锋犀利,殷策便明白,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然而他还是不放心,不敢也不愿放任慕清晏独经风雨:“就非得现在吗?你身子刚好些,正该安心静养,歇一阵不好吗?”
慕清晏:“你身子也不好,寒霜之毒到现在都没根除吧?若是北戎来犯,你会用‘身子不好’当借口,藏在其他人身后不露面吗?”
殷策:“……”
平心而论,清远侯称不上“口讷舌拙”,否则也没法哽得北境芳邻心血上涌,每每险些郁卒。但是对上慕清晏,四境统帅还算便给的口舌居然派不上用场,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他没法反驳慕清晏,又实在放心不下,两厢交煎,难得显露出几分气急:“主上胸有丘壑,既然拿定了主意,不管微臣说什么您都听不进去,臣也管不了您……”
慕清晏果断调整策略,眼皮眨了眨,仗着自己眉清目秀,硬是拗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明哲,你别这么说,我听了难过……”
殷策膝弯一软,差点给这翻脸如翻书的女皇陛下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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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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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虽未跻身四大世家,但也是簪缨显贵、树大根深,家主潘赟入主枢密院,执掌京营八卫,乃是拱卫京师最重要的一支武备,与太后嫡系的腾骧四卫分庭抗礼。
正因如此,潘赟虽依附柳家,在前朝后宫也颇有脸面,若非新帝是个女子,大胤后宫多半有潘家女一席之地。
内侍来报潘赟求见时,太后正盯着“储君”练字——那是个十岁左右的男童,正是慕清晏在春风楼里撞见的“小贼”,不知怎的被柳家寻着,因他身上携有宫中手艺的龙凤荷包,便被充作皇嗣送入宫中。
太后未尝不知这“皇嗣”水分有多大,但慕清晏叛逃离京,至今没有音信,她要掌权主政,就须重新找一位流着慕氏血脉的傀儡。幸而在这一点上,颐宁宫与内阁达成共识,一边将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对外宣称女皇“突发重疾不能理政”,一边将先帝流落民间的“遗珠”接入宫中,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借着新帝”重病“的幌子,叫勤政殿换个主子。
当然,朝中不是没有明白人,好比礼部侍郎李学阳就对颐宁宫与内阁的盘算门清,几番当朝觐见,要求公验“皇嗣”真伪,又遍寻民间良医,张罗着为“卧病不能理政”的女皇看诊。
结果毫无疑问,被太后和内阁双双驳回。
李学阳为人圆滑周全,遇事则明哲保身,在四大世家中原不是十分出挑的人物——不然也没法得到太后允准,为女皇讲学。但是这一回,他显露出一反常态的执拗,不惜与本家翻脸也要联络朝中直臣,更有三千太学生跪于宫门口请愿,要求觐见女帝并公验皇嗣身份,里应外合之下拧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连稳居深宫的一国之母都为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