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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真面露为难：“北戎攻破大同，京城通往西北的官道已被乱军截断，消息传递不便，微臣实在不知……”

太后重重一拍鎏金扶手，耳畔的赤金宝珠坠子细细颤动：“什么都不知道，朝廷要你们干什么吃？哀家又养着你们做什么用！”

宋应真满腹委屈，偏生不敢接话，只得半是无奈半是央求的看了柳章权一眼。

柳章权若无其事，冲着珠帘欠身施礼：“太后息怒！北戎南下事发突然，宋尚书固然掌着兵部，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太后不吃这套，冷冷道：“他是兵部尚书，各地都司的奏报都是汇总到他手上，他本该充当朝廷的耳朵和眼睛，时刻盯紧北边动向，却连北戎南下这么大的事都被蒙在鼓里……你还替他推脱！”

京中世家派系林立，相互结亲是题中应有之义，好比柳家和宋家也是拐着弯的姻亲，眼看宋尚书吃了挂落，只能频频对自己使眼色求助，柳章权心中冷笑，却不能不替宋应真圆过场面：“宋尚书确有失察，不过老臣记得，往年西北大营发回的奏报中也曾提及北戎异动，太后却称北戎一向臣服，不必小题大做，坏了两国邦交……太后可还记得？”

太后被柳章权接连弹中软肋，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怒到极点。偏偏眼下内忧外患，南下的北戎和下落不明的景昭女皇已经令颐宁宫焦头烂额，实在分不出心神与内阁较劲，只得暂且忍下这口污糟气。

柳章权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话锋一转，主动递上台阶：“老臣言语有失，还请太后恕罪。只是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追究责任，而是尽快安抚民生、平息事态。”

太后缓了口气，顺势下了台：“如何安抚？如何平息？”

柳章权早有准备，此刻道来有条不紊：“西北铁骑拦截北戎有功，副将何铮更是忠勇可嘉，理应重赏。至于因北戎南下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则应收拢安置，以定民心……”

这些本是例行公事，太后却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何铮乃是西北大营副将，清远侯殷策最受信重的副手，于西北军中的威望仅次于殷策一人……若再封赏，只能封爵，如此一来，便是要与清远侯平起平坐。

老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倘若西北军中有两个统帅，到时应该听谁的？

此举看似封赏，其实是给西北大营埋下一颗分裂的种子，以太后的老谋深算，都不禁暗暗叫了声“好”。

“柳阁老果然办事老成，”她似感慨似嘲讽地赞了声，又道，“还有呢？”

“攘外必先安内，北戎固然狼子野心，但我大胤内忧外患，实在不宜轻动刀兵，”柳章权思忖道，“如今北戎人已然吃了亏，依老臣看，他们大约也不愿僵持下去，不如与之和谈，宁可破费些，总好过狼烟四起，生灵涂炭。”

太后拧起眉头，空无一物的指尖缓缓捻动，露出沉吟之色。

北戎南下，山西境内一片狼藉，西北与京城消息不通，自然不知朝廷正琢磨着破财免灾。当何铮率三千轻骑，于太行山西麓拦下北戎东进脚步的同时，山西境内沉潜多时的匪寇也揭竿而起，有些是趁火打劫，有些却是蓄谋已久，他们高举马刀，在百年升平的中原大地上肆意纵横，将百姓当猪羊一般驱赶。

西北铁骑固然战力强悍，奈何人数有限，一边要提防虎视眈眈的北戎人，一边要疲于奔命地四处救火，难免摁下葫芦浮起瓢。一时间，山西境内哀嚎遍野，百姓们好似被大水冲溃窝巢的蚂蚁，一股脑涌将出来，却不知逃到哪里去，只能人心惶惶的随波逐流。

要离开山西地界，一般只有三条道：要么向东往直隶而去，要么南下入两湖之地，但是眼下，这两条路分别被北戎军和流寇截断，即便是家底深厚的豪强乡绅都不敢往火坑里跳，何况是无根无基的平头百姓？

正因如此，投奔西北成了老百姓们唯一的选择，虽说同样是背井离乡，好歹有清远侯这根定海神针镇着，总能睡个安稳觉。

因着沿途匪患不断，老百姓大多结伴成行，这一日天色向晚，人们不约而同地选了官道附近一家破旧的小驿站落脚。驿站废弃多日，桌椅积了厚厚一层灰，无处容身的流民却没的挑剔，能有片瓦遮头已经心满意足，自发提来井水，将桌椅擦拭干净，又在堂屋撑开铺盖、点起篝火，凑合着度过一个苦寒长夜。

驿站角落同样点着篝火，一行人围坐火边，看打扮好似商旅，却是神色戒备寡言少语。中间坐着个年轻公子，形容颇有风霜之意，穿着还算得体，生得也是眉清目秀，就着火光烤热冻透的手掌，用力搓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