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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将军驰骋沙场、生死不忌,对清远侯的敬畏与尊崇却是刻在骨子里,想到殷策醒来会如何大发雷霆,以周思远的彪悍都有些头皮发麻,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尽量和“主谋”——何副将撇清干系。
何铮:“……”
他被这烂泥糊不上墙的怂货生生气笑了。
“北戎窥伺中原多年,处心积虑布了这么大一盘局,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何铮道,“倘若北戎当真兵犯大同,你我便是千古罪人,绝不能坐视不理——但也不能将少帅卷进来!”
他将殷策交给周思远,周思远顿时手忙脚乱,活像被塞了个价值连城的活宝贝,捧着不是抱着也不是,一时连舌头也捋不直了:“你、你去哪?”
何铮命人牵来战马,作势就要翻上:“我已命人传信西北大营,点三千轻骑赶往山西,既能阻遏北戎,也可接应……”
他话到嘴边,想起“女皇离京”实属机密,百忙中一咬舌尖,话音拐了个弯:“……也可接应北归的萧霁一行,顺带给山西境内的匪寇一个震慑。”
周思远无言以对,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只见何铮跃上马背,刚要抖开缰绳,头顶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动静,再一看,一道矫健的身影自夜色深处浮出形迹,轻巧落上何铮手腕。
那是西北与军中传信用的信鸽,脚爪处扣着龟兹钢打造的足环,别了一个小小竹筒。何铮轻车熟路地解下竹筒,抽出薄如蝉翼的丝绢,展开后顿时愣住,就见绢面上的字迹并非墨写,而是殷红血痕。
何铮一目十行地扫到尾,手指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他抬头向东望去,丝绢被夜风掀动,轻飘飘拂落马背。
周思远将殷策交给亲兵,自己捡起丝绢,打眼一瞧,立刻被四个腥红狰狞的大字黏住视线:大同失守!
最可怕的预感,终于成了真。
景昭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安分多年的北戎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大同城下,彼时天光初晓,绯红的霞晕驱走了夜色,换班的士兵揉着睡眼,刚走上城头,就被城门下铺天盖地的阴影惊呆了。
“那是……”年轻的小兵没见过世面,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拿手拼命擦拭眼睛,“那是……”
一旁的老兵拍了他后颈一巴掌:“还愣着干什么?那是北戎人,还不去放烽炮!”
小兵这才回过神,转身时腿肚发软,险些绊一个趔趄,膝盖撞上坚硬的墙砖,他却顾不得喊疼,一瘸一拐地奔向烽火台,刚从怀里摸出火折,没等吹着,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声。
小兵茫然抬头,下一瞬,胸口炸开剧痛。他身不由己地栽倒,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瞬,终于看清从前胸钻出的冷铁箭头。
扁平三角铲状,钻有小孔,射出时与空气摩擦,会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北戎的鸣镝箭!
鲜血从胸口处无穷无尽涌出,很快在尸身下汇成小小一滩,血色鲜红触目,将大胤维系百年的盛世清平冲刷得支离破碎。
大同虽为九边重镇,却享惯了太平,守军刀锋生出两尺厚的锈,骤然对上爪牙狰狞的北戎军,身体力行地演绎了何为“一溃千里”——
十一月二十三日,北戎攻城,仅仅相隔两日,大同重镇已然易主。
十一月二十七日,北戎军长驱直入,在山西境内纵横劫掠,点起令生民涂炭的烽火狼烟。
与此同时,山西境内被压制多年的流民匪寇趁势而起,隐隐有与北戎里应外合的架势。许多城池未及抵抗,先被“自己人”从内攻破,待得进了腊月,大半个山西已经被势如破竹的北戎军收入囊中。
“大同失守”与“北戎进犯”的消息接踵而至,仿佛两块巨石,在京中这潭波澜不惊的死水中激起轩然大波。一时间,太后顾不上搜捕“逆女”,内阁也无暇缉拿“逆犯”,彼此不谐的两方势力再一次捏着鼻子坐下,商量如何收拾起这一盘山河狼藉。
大胤承平日久,骨头与刀锋生锈的不止大同守军,京营也好,中原驻军也罢,虽然第一时间赶赴山西,却拦不住北戎节节进犯的脚步,就如切瓜砍菜一般,被揍了个七零八落。
对于仰仗京营震慑四境的世家而言,这是羞辱,也是讽刺,毕竟这些年,京营坐镇京师,无论粮饷还是装备都是四境驻军中数得着的,京营八卫亦以“精锐”自诩,恨不能将一双眼睛顶在额头上,连清远侯亲自统领的西北铁骑都不放在眼里。
谁知见了真章才知晓,所谓“精锐”原是纸糊的繁花似锦,一旦遇上塞外来的“严霜”,便只能凄凄惨惨雨打风吹去。
“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