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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族长”,乃是一族之宗长,平时坐镇族中,既要处事公正,令族人信服,又要长袖善舞,抹得开糨糊。久而久之,在众人心目中便定格成八面玲珑、圆滑周全的形象,不料疾风知劲草,到了见真章的时候,通身上下也能找出两根顶天立地的硬骨头。
族长一锤定音,旁人就算有心置喙也不便开口,脸上却不免露出惶惶之色,显然不认为赵家村能逃过这一劫。人心涣散的节骨眼上,只听无人在意的暗角传来鼓掌声,所有人扭头看去,就见一个身量清瘦的年轻男人缓步上前,对老族长作揖行礼:“世伯此言,如闻棒喝,振聋发聩,晚辈好生佩服!”
他抬起头,脸庞被烛光映亮,露出一副苍白孱弱的面孔。方才老族长的注意力都在马匪与赵清莹身上,没留心角落,此时看清他相貌,不由一愣:“你、你是……”
殷策笑了笑,再施一礼:“多年未曾向世伯请安,今日得见,世伯别来无恙?”
在此之前,殷策没涉足赵家村,却与族长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十年前,彼时老侯爷尚还在世,而日后统领四境的清远侯殷策不过是其帐下听令的一名参军,奉命押运粮草前往定西,途经凤翔府时,救下一行被匪徒劫掠的商队,带队之人便是族长次子。
殷策送佛送到西,将赵家二爷顺路送回赵家村。这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族长自然要亲自致谢,两人在官道上匆匆一晤,直到见了本尊,老族长才知道,救人的原来是清远小侯爷。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身形或有改变,五官也许长开,面貌轮廓却不太可能大改。十年前那一面又委实印象深刻,以至于老族长见着殷策第一眼就觉得眼熟,待得细思片刻,恍然想起在何处见过时,脸色顿时变了。
“您、您是……”老族长悚然一震,慌忙抢上两步,亲手搀起殷策,“老朽耳聋目盲,不知、不知大人在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都说“入乡随俗”,此处是赵家村地盘,连何铮这个北境副将见了族长也要客客气气行晚辈礼,如今却在殷策这个“文弱书生”面前诚惶诚恐,不免叫一干人等大跌眼镜。
殷策却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和:“晚辈身患时疾,借贵宝地休养数日,没曾想赶上马匪侵扰之祸……此事本是在下疏漏之过,既然撞见,便不能置之不理。世伯放心,晚辈必定处置妥当,不会叫各位太过困扰。”
老族长:“……”
清远侯统领四境,在民间素有“军神”之称,但他终归是肉体凡胎,没有撒豆成兵的能耐,单凭身边这十来亲兵,就说要扫平村外的近千马匪,怎么听怎么不切实际。
殷策好似看穿老族长的顾虑,淡淡一笑:“不瞒世伯,晚辈此行还带来一样东西,或可为世伯解燃眉之急。”
老族长一愣:“是什么?”
殷策与何铮交换过眼色,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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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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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第一抹晨曦刺破铁锈色的天空时,赵家村墙头挂起一面大旗,石青底子上绣了龙飞凤舞的赤金大字,赫然是一行:统领四境兵马元帅殷。
但凡在北境讨生活的,不管良民还是贼寇,对这个名号都不会太陌生,这是四境统帅——清远侯殷策的旗号。
西北天风凛冽,扯动大旗一角猎猎作响,笔画仿佛张牙舞爪的苍龙,几欲脱困而出。不知是不是错觉,戍守村墙的村兵听到对面的嘶鸣声静了一瞬,好似被凭空现身此地的“殷帅”二字震散了神魂。
魂飞魄散的不止马贼,还有赵家村的一干村民。看清大旗上的字迹,赵海明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待得反应过来,忙拽住何铮:“何副将,这这这,这是……”
挂在村口的乃是清远侯的帅旗,若非殷策亲身在此,即便何铮身为北境副将,也轻易不敢亮出。他拍了拍赵海明的肩,笑道:“您放心,有这面旗子在,村口马匪再如何凶悍,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擅动。”
赵海明走南闯北,人情干练,口齿也便利,此时却难得打了结巴:“可是,这是……这可是清远侯的帅旗,岂能轻易挂出!”
何铮一语双关:“无妨,殷帅不会在意的。”
对于盘踞西北的悍匪而言,殷策就是悬于头顶的铡刀,不知多少匪寇折在四境统帅手里,以至于再凶悍的匪徒听说“清远侯”三个字,哪怕离着还有百八十里远,腿肚也不受控制的打起颤来。
老族长不知这面旗号能震慑马匪多久,可此时此刻,旗子的主人就站在他身边,披一袭灰鼠大氅,两只手缩在袖中,时不时送到嘴边呵一口气,再用力搓了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