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页

老婆婆和王姓妇人眼力不差，见何铮自打亮明身份，言语态度虽还客气，行事却是说一不二。此时在这年轻人面前，被他一句话吩咐下来，连个“不”字都不敢应，便知这年轻人颇有来历。再一端详，此人虽有病容，举止谈吐却极有章法，隐隐有股居上位者的贵气，心中有了猜测，忙道：“是，这就进去。”

说完，仆妇搀住老婆婆，王氏则去拉扯女儿，谁知一拉之下竟没拉动，再一细瞧，才发现女儿一双眼珠好似黏在人家脸上，死活扯不开。

大胤礼教森严，十四五岁的女儿家莫说盯着外男细瞧，便是打照面都是罪过。只是西北民风彪悍，不大计较这些，又兼情势危急，王氏也顾不上数落女儿，将她又扯了扯，连拽带拉的拖进屋去。

殷策没留心，只对何铮道：“进去吧……人都到齐了，且看这场大戏如何唱下去。”

何铮笑了笑：“少帅放心，信鸽是一早放出去的，算算脚程，也该到了最近的凤翔府。您既亲身坐镇，那群马匪怕是只有有来无回的份。”

殷策不置可否，转身进了堂屋，正好听到赵清莹向族长诉说当日经过：“……那日，我和娘本是搭海明叔的车队赶往西安城探访大舅，走到一半就被马匪围了。我想，马匪劫掠无非为财，未必敢明目张胆的跟官府作对，便亮出官身，又将随身的金玉首饰摘了，想献给贼人换条生路。”

“那伙马匪个个蒙面，我也没看清长相，只听为首之人说，买命可以，但要这小姑娘亲自送来。我便握紧匕首，将首饰送了过去，谁知那匪首得了财物，还要来抓我，我便拔出匕首抵住喉咙，这才稍稍逼退了他。”

“本以为此番在劫难逃，幸好何将军从旁经过，惊退了马匪，这才救下我们。不过那马匪也说，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总归是要再见面的。”

“我原以为是那马匪一时不忿口出狂言，没想到……”

没想到马匪居然将“三年之约”记在心里，待得西北大乱、朝廷无暇自顾，便揭竿而起，直奔赵家村而来。

这一次，不用殷策睨视，何铮已经面露惭愧。

此时，偌大的堂屋挤满了人，宿老们默不作声，却是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掂量着如何解困才最轻省便利。赵清莹耐不住沉寂，刚要开口，却被王氏瞪了回去。旁边有人瞧出端倪，忙道：“小六房二嫂子，你让孩子说话！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你、你让她自己说！”

这位也是村里数得着的殷实人家，只是血缘离族长这一支较远，此时面露惊惶，显见是真怕了，宁可息事宁人：“孩子，你说，你、你是怎么想的？”

赵清莹想开口，却被王氏死死摁住肩膀，不过稍一犹豫，须发斑白的族长已经换上一袋水烟，叼着烟嘴吧嗒两下，含混道：“不用再逼孩子了，依我说，这事不成。”

方才开口的主人家顿时急了，这位是老三房的家主，和宗房关系好，生意也做得大，底气十足，嗓门自然响亮。只是自古民不与匪斗，再雄厚的家底也挡不住马匪长刀斩落，会心生惧怕乃至畏缩妥协属于人之常情。

只是这一步让出去，给的并非粮食，而是俏生生的小姑娘——赵家村族规森严，最讲“和睦仁善”，饶是老三房家主经商起家，自古又有“无商不奸”的说法，也不好直截了当的提出，要将未出五服的小侄女送给马匪换一条活路。

然而人被逼到死角，难免顾不得许多，老三房家主扭头看向族长，殷切中透着仓皇：“老哥，咱赵家村积累百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声望，这么多族人，可是好几百条人命，要是……要是都断送在这里，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老族长须眉花白，眼角褶皱丛生，平时看着和蔼可亲，此际却显得严肃异常：“赵家村确实声望不凡，是西北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但这份声望不是靠贪生怕死换来的！咱们赵家村族训第十七条是什么？”

老三房家主冷不防听问，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低声嘟哝道：“宗族，一本也，虽千百世以下，皆一祖宗所生，而况于五服之亲乎。自古兴发之家，太和一堂，尊长在前，凡卑幼辈，隅从侍立，无敢少越，斯何如气象也……”

他背到一半，声音越来越低，虽不至满面羞愧，但也无复片刻前的惶急。族长将水烟枪往旁一丢，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旁的宗族长子赶紧搀扶住他，只听老人掷地有声道：“若只是粮食，给了也就给了，大不了全村勒紧裤腰带，花钱保平安！但我赵家村的姑娘，绝不能放任贼寇掳掠，既然逼到这份上，大不了拼上这身老骨头，总好过赵氏祖宗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