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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翡翠佛珠被自己掷了，此时握在手里的是一串色相如天的青金手钏，圆润的串珠被她死死握在手心里，保养得宜的手背绷起青筋：“哀家……哀家将你一手扶持到这个位子，你却不思知恩图报，反而和殷明哲那个逆臣沆瀣一气，屡次算计哀家，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又能怪谁！”

慕清晏不为所动：“太后手握权柄，却信重宦官，放任权臣，穷奢极欲，祸乱朝纲……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社稷岌岌可危，你难辞其咎！”

她一字一句，隐隐透着铮然回音，竟叫太后无言以对。须臾，这天下之母回过神，眉心怒气聚涌，重重一拍扶手：“放肆！哀家既为国母，自当受天下人供奉……”

慕清晏看着太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后代行天子权，如何不知这世间君王都应牢记的至理名言？”

她从奉天殿而来，虽是深秋寒凉，却出了满身热汗，将脸上脂粉冲得干净，露出苍白底色。惟其如此，越发显得眉冷目清，目光中含着不带温度的凛然之意，刀锋般抵住太后要害。

太后居高位已久，此际竟被这年轻女帝看得浑身发冷，握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你……你不懂！高处不胜寒，哀家既然坐在这里，就不能没有帮衬……”

慕清晏面无表情，是夏虫不可语冰，也是无意与这深宫妇人辩一个黑白曲直。这时，萧霁匆匆走来，看也不看面色苍白的太后一眼，伏在慕清晏耳畔低声道：“皇上，找到了。”

慕清晏点点头，却没举步，只是道：“方才柳章权的话，你都听清了？”

萧霁面不改色：“听清了。”

慕清晏：“朕……我是否是先帝血脉，已然无法确定，内阁又声称寻回流落民间的皇嗣，你还要跟着我吗？”

萧霁坦然：“属下不知什么先帝血脉，只知少帅离京之际，将皇上托付给属下。军令如山，属下纵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皇上有丝毫损伤！”

女皇冰冷的眉眼微微舒展，被“少帅”两个字抚平了心绪。

“多谢，”她说，“我们走吧。”

慕清晏抬腿往内殿走，刚一举步，宝座上的太后忽然叫住她：“……晏儿！”

这是自女皇即位以来，太后第一次称呼她的闺名，纵然慕清晏对这位毫无母女情分，也不由顿住脚步——想听听她还能扯出什么幺蛾子：“太后有何指教？”

太后一捋鬓角，强撑着挺直腰背。她端坐在鎏金宝座上，排珠耳坠摇曳生辉，纵使鬓发蓬乱，依然难掩雍容风范：“王彬说得对，你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若是此刻悬崖勒马，看在这些年的母女情份上，哀家可以从轻发落，绝不伤你性命。”

慕清晏瞥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仿佛讥诮，又好似不屑。

“太后以为，我铤而走险只是为了权柄和性命？”她笑着摇了摇头，“您真是居深宫久了，眼界和心胸被四方宫墙困住，便以为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只惦记着碗大的一亩三分地。”

太后眼角神经质地抽跳了下。

“您若喜欢那方御座，大可自己留着，”慕清晏淡淡地说，“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山陵崩、泰岳陷，颐宁宫的珠帘还能挂多久？您不妨自己掂量下。”

太后自忖是一片慈母心肠，哪怕图穷匕见，依然想给亲手带大的孩子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谁知女皇根本不稀罕回头，反而铁了心的一条路走到黑。

反而显得太后的留余地、留后路十分自作多情。

“你、你是下定决心要走这条歧途！”她咬紧牙，“好、好啊！既如此，从此刻起，你与哀家再无瓜葛！哀家、哀家只当自己瞎了眼，养出一条祸乱朝纲的白眼狼！”

慕清晏微微一哂，抬手撸下头顶金冠，长发铺落肩头，掩映着苍白面颊，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股难以言喻的气度。

“今日一别，再见无期，”她将那顶象征至尊荣耀的金冠丢到一旁，金冠滚出老远，直到撞上百宝格才吹灯拔蜡，冠顶金凤折了翅，歪歪扭扭的耷拉下来，“母后……还请保重。”

慕清晏最后一次唤了“母后”，回身的一瞬已经挽起长发，又从衣襟上撕下布条，绑起一束不伦不类的高马尾。两侧锦衣卫打起珠帘，她低头走进内殿，只见墙角立柜已经搬开，柜后藏着一道暗门，被锦衣卫撬开半边，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

“幸亏皇上一早绘出暗道图纸，否则今日想脱身就难了，”萧霁点起火折，在密道口查探一番，没发现机关，这才回头道，“还请皇上跟紧属下，寸步莫离。”

慕清晏点点头，闪身进了密道，人已走出五六丈，不知怎么想的，又往来时路回头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