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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真也不起身,干脆跪着回话:“回太后,西北大营主帅下狱,其副将何铮声称没有天子旨意,不敢擅自出兵。”
太后耳畔的赤金累丝坠子微微颤晃,东珠来回打磨鬓角,竟叫太后齐整的鬓角起了一丝凌乱:“混账!何铮到底想干什么?”
宋应真闷不吭声,大理寺卿袁钊与内阁首辅柳章权交换一个眼色,出列道:“回太后,何铮的意思明摆着,所谓没有‘天子意旨’不过是推托之词,西北大营迟迟不肯出兵的真正缘由,是他折子上的后一条——主帅不在营中,西北铁骑不敢擅出!”
慕清晏眼眸低垂,和相隔一道珠帘的太后一同犯起嘀咕。
一年前,清远侯殷策奉诏回京,刚入城门就被缉拿下狱,刑部和大理寺给出的罪名是“通敌叛国”“欺君犯上”,定罪文书写的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却糊弄不了追随殷策多年的军中袍泽。
自清远侯下狱,西北请安的折子接连不断,谨慎含蓄的词锋挡不住内里意思,无非是问朝廷要一个说法。然而颐宁宫与内阁不放人,北境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朝廷扣着边军命脉——粮饷与清远侯便是西北大营的软肋。
在这场博弈中,殷策充当了缓冲地带,微妙的维系着边军与朝廷的关系,三者构成了一个如履薄冰的平衡。
但是现在,随着bào • dòng频发、朝廷势弱,这个平衡即将被打破。
朝廷自以为卡着军饷就能拿捏住西北大营,殊不知慕清晏用一招“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地填补了粮饷的窟窿。如今乱民闹事,失去边军庇护的布政使司节节败退,反而被向来压制的军方掌握了主动权。博弈的天平一再倾斜,隐忍多年的边军终于图穷匕见,将底牌亮在台面上。
上面只有三个字:清远侯。
这一日的大朝会不欢而散,寒门世家争执半晌依然达不成共识,只得在太后隐忍怒火的“退朝”声中鱼贯而出。柳章权故意慢了一步,沿着朱墙夹道的长街徐步缓行,就见前方不远处,袁钊躬身立在一侧,显然等候多时。
“老师,”袁钊作揖行礼,“学生有一事想不通,还要请您指点。”
因着春闱舞弊案和袁成事发,袁钊被内阁冷落许久,他厚礼卑词、屡屡上门,都被柳章权拒之门外,直到前阵子才有所缓和。
柳章权摆了摆手,引路的小内宦行了个礼,默然退下。他佝偻着腰身往前走去,袁钊便保持着半步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侧:“适才朝会上,老师为何一言不发?”
柳章权:“老夫应该说什么?”
袁钊皱眉:“何铮借乱民bào • dòng之机要挟朝廷,此举与倚功造作、欺君犯上有何分别?”
柳章权似笑非笑:“欺君犯上?何铮的折子说的很清楚,无天子旨意不敢出兵,这是正理,哪条能跟欺君犯上沾边?”
袁钊不解:“但是朝廷几番催促西北大营出兵平乱,都被何铮驳了回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脸上露出且惊且骇的神色:“老师的意思是……天子?”
柳章权捋着花白短须,微微冷笑。
“你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从清远侯入勤政殿开始,学子闹事、春闱舞弊,乃至创建锦衣卫、袁成下狱,再到清丈田亩、乱民bào • dòng,这种种事端看似毫无关联,却有一条暗线贯通其中,”柳章权叹息道,又伸手指了指头顶,“何铮要的是‘天子明旨’,而非‘太后懿旨’,这便是有恃无恐啊!”
以袁钊的城府,都不由倒抽一口九月凉风:“老师的意思是……当今?怎么可能……不是说当今自小养在深宫,对朝政并不精通,迄今依然只有听政之权,而无决策之力?她、她怎可能……”
“后生可畏啊,”柳章权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当今固然养在深闺,可你别忘了,她还有个了不得的老师……”
袁钊此人,志大才疏,仗着家族庇荫与内阁提携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其实眼光、才干俱是平平,除了跟在柳章权身后当条应声虫,就是自作主张扯盟友后腿。
若非如此,当初殷策下狱,他也不至于拷问数日都撬不开清远侯的嘴,只能用最愚蠢的“死无对证”平息朝堂和军中物议。
柳章权已经把话点到这个份上,袁钊依然懵懵懂懂,居然接了句:“老师说的可是那李宾之?他虽与咱们不是一条心,到底是李家出身,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应该不至于吃里爬外吧?”
柳章权恨铁不成钢的扫了他一眼,若非还在宫里,手中的白玉笏已经敲打上去:“李宾之算什么?你忘了勤政殿里的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