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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能力挽狂澜,至少得确保他的安全,”慕清晏想,“北境是他的地盘,我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
慕清晏和殷策的判断没错,西北镇守太监确实是头中饱私囊的硕鼠,他前脚领了清丈田亩的旨意,后脚就拿着鸡毛当令箭,在北境作威作福起来——乡绅豪强一箱箱金银送进府邸,民间百姓却流离失所,北境本就所剩无几的军屯被层层瓜分,哀鸿声上了云霄,却敲打不醒帝都城里的贵人们。
正如慕清晏所料,侯府和北境确实有特殊的联络渠道,由锦衣卫居中牵线,北境的第一手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入勤政殿,不过寥寥数语,却看得慕清晏心肝肺乱颤。
“镇守太监福寿以清丈田亩为名,与当地豪强沆瀣一气,大肆盘剥民田,几乎是刮地三尺,”慕清晏揉了揉太阳穴,将纸条捻成一卷,放在烛灯上烧了,“民间百姓无家可归,将士们食不果腹还要背负重税……闹到这份上,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送信的萧霁有些犹豫:“可是丁先生说,引线既已埋好,就该让毒疮彻底发出,待得一发不可收拾之际再从容处置……现在收网却是有些早了。”
慕清晏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
“丁先生的话在理,”女皇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过萧霁,真到了那份上,北境的黎民黔首能剩多少?倒行逆施之下,又得流多少英雄血与生民泪?”
萧霁悚然一震,将慕清晏这番话回味片刻,越想越冷汗涔涔:“是……是卑职想浅了!”
慕清晏沉沉喟叹:“不是你想浅了,是朕想浅了,若非殷帅一语点醒,朕到现在还如坠梦里。”
萧霁出身侯府家将,对朝廷本有诸多不满,连带着对慕清晏这位女皇陛下也无甚好感。但是这些时日以来,他眼见女皇对清远侯百般信重、维护周全,“刻薄寡恩”四个字无论如何也没法违心说出口,不知不觉间,原先的成见已经消解大半。
“殷帅说得对,种种手段不过是为了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些,若是本末倒置,就算朕握住了权柄又能如何?”慕清晏摇了摇头,“罢了,收网吧。”
萧霁叩首,起身退了出去。
女皇心意已决,旁人再说什么也没用。很快,密令自勤政殿传出,跨越千山万水送抵西北。彼时,坐镇安西的丁裕从信鸽足环处解下字条,匆匆扫过一眼,原本舒展的眉头顿时皱紧,末了长叹一声。
服侍在侧的心腹小厮有些不解:“从未见主子这般犯难过,可是遇上了什么棘手之事?”
丁裕抬头笑了笑:“见着豺狼群中养出一只异类,本以为是獠牙更胜一筹的虎豹,不曾想是头披着虎皮的羔羊……你说,我是拉还是不拉?”
小厮不解其意,却知道自家主子不会无的放矢,于是赔笑道:“拉不拉的,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要我说,这年头虎豹易见,羔羊难得,若是顺手的事,您就拉一把,只当瞧个稀罕。”
丁裕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小厮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愣了片刻才道:“不错……这世道原是虎豹常见、羔羊难寻,好容易遇上一个,可不能被豺狼叼走了。”
这世道本是污浊肆虐、豺狼横行,若是连仅有的一点干净都没了,还有什么趣味?
虽然慕清晏和丁裕都想及时收手,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安西按察使司收到密报,打算详查镇守太监搜刮民田、收受贿赂一案时,丁裕盼望已久的“不可收拾”终于“发”了。
西北镇守太监福寿出身颐宁宫,仗着太后和世家撑腰,在西北一带素来作威作福、横行霸道,除了清远侯殷策,竟是连布政使和按察使都不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太后将清丈民田的旨意交到他手里,便是往怀里揣了聚宝盆,若不趁机捞个盆满钵满,简直对不住太后的深情厚意。
于是不出半月,一张半公开的价目表在西北一带的乡绅大族间流传开——多少银两能避免遭到朝廷清算,多少银两能从“流民”手中低价购得肥田,全都明码标价,堪称童叟无欺。
随着一箱箱金银流入镇守府,福寿满意了,乡绅高兴了,流血流泪的只有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
景昭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一伙兵痞闯进陕西凤翔府赵家村,一眼看中“塞上江南”的肥沃良田,咬定良田主人是没有户籍的流民,要将肥田强占了去。田地主人是个寡妇,丈夫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无力抗争。更要命的是,小姑娘年方十五,生得如花似玉,被那兵痞瞧见,不禁起了歹心。
寡妇母女失了生计,又不堪其辱,一个跳了水井,另一个撞在墙上,当时就血溅三尺。刺目的血色震惊了兵痞,也点燃了积累多日的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