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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侯身份特殊,即便犯了谋逆大罪,亦是堂堂军侯、世代忠良,可以诛杀,却不能折辱。是以,太后并未将殷策入宫为侍的消息公之于众,除了该知道的四境将领,朝中只有几个世家重臣心里有数。
那么问题来了:北戎使臣当着大胤文武的面提起这茬,无非是为了替折在清远侯手中的北戎勇士找回场子,可他们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又是凭什么断定,殷策一定会出现在宫宴现场?
一连串疑问闪电般划过,女皇眼神微沉,正要再度拒绝,方才丢了面子的哈木突然一拍桌子,朗声道:“中原人就是麻烦,不过比个武,有什么好推脱的?这样,你让他下来跟咱们打一场,不论胜负,北戎今年的贡马都再加一成!若他能胜了北戎勇士,北戎今年就不要中原的粮食了!”
此言一出,旁人且罢了,户部侍郎叶如晦先亮了眼神,冲着主位频频示意,大有“陛下您不答应,臣就自己撸袖子上了”的意思。
慕清晏:“……”
将这位户部侍郎的脑瓜壳撬开,里头的脑浆大约能凝结成一粒粒麦穗状。
朝廷每年拨给北戎的粮食不下七万石,足够北境百姓一年口粮,若能尽数省下,户部这一年便可宽裕得多。个中道理,慕清晏不是不明白,但她不想拿殷策当筹码,更不愿放任伤痕累累的清远侯身陷险境。
“都跟我哭穷,说什么国库空虚……国库空虚是谁造的孽?”慕清晏咬着牙,“世家借口建造佛寺,就从国库里套出数十万两白银——抵得过北境一年军费!你们捅的窟窿,凭什么让他来填?!”
她眼神冰冷,看向北戎使臣时透着从所未有的不善,然而一只手就在这时摁住慕清晏肩膀,手指清瘦,却沉稳有力。
“启禀陛下,微臣愿意,”殷策一字一顿,“既然北戎使臣如此大方,微臣也不介意成人之美,还请陛下允准。”
慕清晏打了个激灵灵的哆嗦,不是殷策这番话有何不妥,而是她发觉摁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冰冷至极,寒气甚至穿透厚重的袍服钉入骨髓。
——殷策的寒症又犯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慕清晏低声喝道,“你都这样了……还怎么跟他打?嫌命太长吗!”
“无妨,”殷策对她微微一笑,“陛下放心,臣……心里有数。”
慕清晏可以怼得北戎使臣哑口无言,却万万舍不得拿同样的招数对付清远侯,眼看这货吃了秤砣铁了心,陪座群臣也都嗷嗷待哺地看着自己,她将一只右手死死捏成拳头,水葱似的指甲几乎抠破皮肉:“你想好了?”
殷策没说话,摁在她肩上的手指稳若磐石。
慕清晏叹了口气,终于败下阵来:“我知道了,想去……就去吧。”
殷策得了允准,自去后面换了身轻便衣裳,不慌不忙地步入场中——今晚陪座在列的皆是朝中重臣,多少听说了侯府变故,也隐约猜测到北戎使臣是冲着谁来的。眼看那传说中已经被大理寺秘密处决之人现身宫宴,世家重臣尚能若无其事,寒门出身的礼部给事中却已变了脸色:“那、那不是清远侯吗?他怎么……”
话没说完,两边同僚不约而同伸出手,将他后半句话拼死拼活的捂了回去。
既然是外交场合的比武切磋,自然该是“点到为止”,两边的武器都是无锋木剑,剑尖还裹着一层软绸,确保不会伤及皮肉。
慕清晏本以为北戎会派人高马大的哈木出场,谁知换衣下场的居然是更年轻的拖欢。此人虽是北戎太师之子,单看相貌却几乎瞧不出草原民族粗犷的影子,反而轮廓英挺、风度翩翩,像个中原贵公子。
“殷侯,”他双手持剑,依照中原礼节,对殷策欠身行礼,“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卓绝,名不虚传。”
殷策小幅度地活动了下握着剑柄的手,只觉若是再耽搁片刻,手指非冻僵不可:“使臣叫错了,在下只是圣上身边一介无名侍卫,担不起久仰。”
拖欢微微一笑,仗着比武场与四周酒席相隔六七步,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量说道:“清远侯战功卓著,如今却沦为阶下囚,只能困守深宫、苟延残喘……真的甘心吗?”
“你就真的没想过……叛出朝廷,另立门户?”
这是明晃晃的离间,所有的意图都摆在台面上,就像姜太公钓鱼,由不得你不上钩。倘若御座上那位不是慕清晏,又或者殷策不曾了解景昭女皇的心性和胸襟,都极有可能如拖欢所愿,被插上一根无法剜除的利刺。
“有劳拖欢世子费心了,”殷策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唤出拖欢名字,就见后者果不其然地变了脸色,“在下已经说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人……而且圣上身边没什么不好,在下待得很是欢喜。世子一番美意,在下只能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