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0-74
于是,他们便去各种宴会“偶遇”阮糖,同她说软话,又同她道歉,说从前未曾顾虑到她的感受,请她不要同他们计较。
很讽刺。
她再也不需要同他们讲道理,他们反而要来同她道歉,要来赞美她、理解她。
后来因每次出席一些场合总要有造型团队来专给她坐造型,她嫌烦,连宴会也懒得去,也得知一些所谓需要带女伴的宴会,规矩只是借口。就算不带女伴又能怎么样呢?大抵是那些男人的虚荣心在作怪,又偏要扯礼仪同体面做借口。
譬如,除了阮糖,谢如琢从未带过女伴,也不曾被人说失礼。
时间一天天地过。
阮糖依旧开着她的淘宝店,有时候出一些日常视频,偶尔也让谢如琢入镜。网络上的陌生人都说他们般配,甚至还建立了CP超话为他们写同人文。
再后来,她同谢如琢生了两个孩子。
她同谢如琢的生活之中也充满了各种琐事。可是,她依然是她,谢如琢依然是谢如琢,他们并不曾被生活改变,也并未因年龄的日益增长而产生危机去寻求一些年轻的刺激。
他们的刺激是在这之外的,是更形而上的。
谢如琢爱阮糖貌似疯癫的、一直在挣扎的灵魂,当她不必再挣扎时又沉迷于其灵魂的静美。
而阮糖始终爱谢如琢的冷静与自我。
他淡漠。
她情感丰沛。
她想要的很多很多,他始终像一座坚定的、沉稳的山,源源不断地给予着。
哪怕有孩子,他们依然是他们,并没有将精力全都给孩子。有时候,阮糖在做她想要的东西时,会把孩子放一边,让佣人看着,然后给孩子半成品,问他们是否好吃。
她不让他们接触电子产品,会培养他们阅读……
她成为了一个母亲。
一个不会厚此薄彼的母亲。
有时候,他们也会把孩子丢给佣人,跑出去过二人世界。在夜深人静时,阮糖很喜欢说:“从前,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的爱,爱到非我不可,爱到不可自拔,爱到深入骨髓,爱到愿意为我做尽任何事。”
“可是,我又很怕。我很怕接触我喜欢的人,怕他不是我喜欢的模样,怕他太现实,怕他鄙薄我,怕他背叛我……怕他说的爱都是假的。”
“也许,没有成为草泥马的那段经历,我永远不敢爱你。”
“你爱我吗?”
“胜过一切吗?”
“假如我和孩子掉进了水里,我们都不会游泳,你会救谁?”
“假如有一天,我们都老了,你会不会因为自己行将就木就开始喜欢年轻的女人,想从她们身上找年轻的自己?”
……
她的疑问、忐忑那么多,而谢如琢用了两世来回答。
一世,她消失了,他甚至在外力的作用下忘记了她的存在,可是他终身未婚,因为他享受孤独,他的寂寞不需要用感情来填,他拥有足够丰富的精神世界。他选择阮糖,不是因为他要有一个对象,而是,因为阮糖存在,他才会有对象。
这一世,他们在一起,他对待他们的感情始终忠诚,他们在生活中偶尔会吵架,可是,他对她永远是温柔的。
哪怕他一向淡漠,并不是一个感情浓烈的人,也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到他退休那天,专业的商业杂志评价他,说他杀伐果断。商场如战场,而他是常胜将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缔造了游戏史上一个又一个传奇;说他铁骨柔情,待他的夫人始终如一,尊重她,爱护她,陪伴她,他们是一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阮糖七十岁生日这天中午,子孙绕膝、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后,她在沙发上打盹儿做了一个梦。
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被微弱的光亮晕染。
她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独自立于荒原之上。暗色的天幕下,她的衣袂翻飞着,像是鼓胀的风帆,要带着她,被那凄怆的狂风刮走。
而她在那无垠的荒野与黑暗中回头,凄哀地望着俊美高大的男人。
她的声音在这里不复老态,显得那样年轻与空灵,回荡在荒原上的旷野中。那样凄清,那样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她的眼睛是酸涩的,她的喉咙是涩痛的,她的心是闷痛的,仿佛所有的黑暗无边无际地压在她身上,要将她瘦弱的身躯压倒。
风的呼号声那样可怖。
她那样孤独,试图寻求一个解救。
……
她望着男人,眼眸中,声音里,全是希冀。
“谢如琢,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杀了我……”
“奶奶,奶奶……”奶声奶气的呼唤声中,阮糖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只见她那玉雪可爱的孙女在摇晃她的腿。
“我想吃这个。”她指着桌上的某样吃食。
“好好好。”阮糖慈祥地笑起来,将东西递给她。
小孙女接过糕点,乖巧地说了声谢谢跑开,她的子女又来陪她聊些家常。
等人都散了,谢如琢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温存道:“累了吗?”
阮糖靠在他肩上,叹了口气说:“好像就是一眨眼的时间,我们都老了。”
谢如琢说:“就算老了,你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太。”
阮糖抿嘴笑起来,“那是。”
晚上,他们把客人都赶走,两个人偎依在家庭影院看电影。
投影仪打在大银幕上,由黑到明,一部不知名的影片拉开序幕。
在电影中,播了谢如琢和阮糖的初见。
她没注意到他,却入了他的眼。
后来,他们成了同学。他们看向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地在银幕上呈现。
阮糖害羞起来,“老了老了,怎么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是你拍的吧?”
谢如琢说:“不是。”
他揽着她的肩,在她皱纹丛生的面颊上轻吻。
大银幕上,播着的故事和这一个世界完全不同。
72
在影片里,故事的分叉口是从网络上大规模爆出谢如琢的丑/闻开始的。所有人都怀疑他是连环shā • rén犯,网络上骂声一片。
阮糖不信,在网络上舌战键盘侠。
果然,没几天,警方就帮助澄清,说之前是谢如琢在配合警方捉拿要犯。连环shā • rén犯不是谢如琢,而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多年前车祸失忆,等他想起记忆时,他已经在法律上死亡了。于是,他找到谢如琢,要求他去派出所撤销死亡证明,恢复他的身份,并且把他曾经的产业还给他。
——那本该是谢如琢母亲的产业,其遗嘱中,是留给谢如琢继承的。
他威胁谢如琢,假如谢如琢不答应,他就毁了谢如琢,让他当连环shā • rén犯。
谢腾飞的计划很周祥,一切的证据链逻辑链都无懈可击。
前期的黑料是为敲山震虎,如果谢如琢就范,他就收手。谢如琢不就范,他就报警,就接受记者的采访,在公众面前揭穿谢如琢的“真面目”。
只要料放出去,他这个亲生父亲亲自出来锤,大众必定哗然,必定会信。只要大众先信了谢如琢是连环shā • rén犯,谢如琢就是连环shā • rén犯。就算后续谢如琢澄清,大众也根本不愿意相信,他们只会相信他们自己根据网络上所谓的细节、蛛丝马迹推理出来的真相。
他们只会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真相。
毕竟,谢如琢是连环shā • rén犯的新闻远比谢如琢是一个好人劲爆。
只是,谢腾飞到底是老了,棋差一着,被谢如琢联合警方缉拿,并暴露出自己才是在逃多年的连环杀手的事实。
影片中,阮糖是在去旅行的途中遇到谢如琢的。
他们坐同一架飞机的同一排。
在飞机上,俩人确认彼此高中同学的身份后,谢如琢装作一个清雅温柔的正常成功男士,言谈举止都十分绅士。
阮糖装作一个正常的健谈也善于倾听的知性女士。
俩人谈曾经高中的趣事,也谈谢如琢之前的丑/闻。
得知谢如琢怎样同谢腾飞斗智斗勇后,她笑着说好险,随后安慰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彼此心怀鬼胎,约会了几次后确定关系、见家长、结婚。
他们都装作正常人,用世俗的一套规矩正常地发展感情,应付她的家人、亲戚。因为谢如琢,曾经看不起、奚落阮糖的那些人,都开始赞扬她、巴结她。
出于人情,她总是应付着那些谄媚。
终于有一天,在一次家庭聚会中,她的父母老生常谈,教育她要做一个好的妻,不论谢如琢在外面怎么样,是否拈花惹草,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的亲戚也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恭维她之后,又说她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才能抓住丈夫的心。
她说谢如琢很好,为人洁身自好,没有那些事。他们便说男人都没几个好东西,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算是现在,可能也只是瞒着她不让她知道。
他们还说不够优秀的她嫁给谢如琢实在是运气好……
他们用她嫁得好来教育其他年轻女性,说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一个好老公,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
那一次家庭聚会结束后,她崩溃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嫁给谢如琢后放弃了婚前的事业,只贪图享受,在各种聚会中听人恭维奉承讲一些鸡零狗碎,不明白自己一生到底在为什么奔忙。
谢如琢很担心她的状态,带她看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诊断是抑郁症。
她像是困在了过去的时光里,总是回想曾经遭遇的校园暴力、父母的压迫、弟弟妹妹以及亲戚同学的鄙薄……
她说:“他们是那样庸俗的一群人,却把我也困在这庸俗的囚笼里。”
她很痛苦。
迎风落泪、对月感怀都不及她多愁善感。她只是觉得世界突然失去了颜色,自己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总是喃喃自语,“我还活着做什么呢?我活着有什么必要呢?”
谢如琢卸掉了身上的一切职务陪伴她。
可是她走不出来。
在人前,只要有人,哪怕是谢如琢面前,她都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与成年人的体面。她的内心在哭嚎,在流泪,在淌血,可是面部永远糊着一张微笑的面庞。
她不想让任何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