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说谎
她的少爷缠绵病榻多年,从未离开过领地,甚至连以前第一世家的人送来能够让他继续苟延残喘着活下去的药剂和魔发制品的时候,他都无法撑起身,按照礼节说一声谢谢。
为了避免耗神太过,少爷连自家的藏书都没看过多少,更别提外界的各种景象了;这也是她能够突破身份的限制,跟自己的主人在日常的陪伴中一点点熟络起来的原因:
虽然她是平民,但和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少爷不同,她能借日常采购之机去往很多地方,在集市上和别人交谈,接待别的家族的来访者——虽然前来拜访他们的人一年少过一年——自然知道的东西比足不出户的他更多一些。
时间一久,两人虽然还称不上是能交心的朋友,但好歹可以说上话了。
她清楚地记得,某次讲完今天在集市上遇到的趣事后,一转眼,就看见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的贵族少年心有不甘地落下泪来,哽咽道:
“我真的好羡慕梅丽娜……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你这样去各种地方,见到各种热闹的景象,结识这些有趣的人,该有多好?”
即便梅丽娜当时没什么见识,可她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的主人真是太可怜了:
这只不过是她忙碌而平庸的日常中的一点小事而已,换作别的贵族,可能连多听一耳朵都嫌她脏到了自己;可就是这么点小事,竟然都能让他心生艳羡,可见在重病缠身之下,他的阅历和见识被限制在了何等狭小的范围内。
然而今天,这个以前甚至都会羡慕一个侍女外出买菜的日常的人,竟然口出狂言地说出了“有比皇家学院的开学典礼更壮观的场面”;更可怕的是,真理之口的无动于衷实打实地说明了这句话半点不掺假,他没有说谎:
那么这个自从醒来后就性格大变,甚至还给自己改名叫“龙啸天”的人,是从哪里看到的他口中的景象呢?
或者说,龙啸天还是她真正的主人么?
梅丽娜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能机械地跟在龙啸天的身后闷头向前走去,走路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被脚下愈发凹凸不平的石路给绊倒了,如果在这种路上摔倒的话,一不小心就可能骨折。
她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当即发出一声惊呼,想让之前还在跟她说什么“友好平等”之类观念的少爷来扶她一下:
“啊!”
只可惜龙啸天喜新厌旧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已经被前方某位深蓝色长发的美人给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和前几天他还没得手梅丽娜之时,对她的嘘寒问暖、体贴关照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于是他十分殷勤地迎了上去,置若罔闻地把从身后传来的惊呼给忽略掉了,并试图对这位头戴海蓝宝石冠冕、一看就是跟刚刚的少年一样从别的国家来的公主,行一个吻手礼占便宜:
“真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你这样的美人,我是龙啸天。”
说来也奇怪,明明吻手礼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礼节,原本是决斗双方在开始决斗前,检查对方有没有在手中或者在衣袖里偷偷藏有别的武器的手段,后来才随着决斗的被废除而演变成问候的礼节,代表对受礼者的尊敬与问候,但这个动作让龙啸天做来,再配合他眼睛里闪动着的觊觎与窥探,便看起来分外猥琐:
“你叫什么名字?”
梅丽娜见状,只能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自嘲地安慰自己,没事,反正她都习惯了。
也正如她自我安慰的那样,这种疼痛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也不是没经历过:
即便有第一世家的帮助,可是终究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第一世家送来的援助都是以让少爷能活下去为优先的物资,再怎么珍贵的药物也不能换算成发给下人的工钱,时间一久,想要为自己谋求更好的出路,于是纷纷出走的下人越来越多。
可梅丽娜不能走,因为她的父母是和这个家族签了死契的世代仆从,要想离开这个家族的话,除非这一代的主人亲手把她卖掉或者送出去,否则她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
家族里能用的人逐年减少,尚且年少的她要做的工作便几何式地增多,不管是搬东西还是日常采购,不管是翻修住处还是修补衣服,她都要样样精通,到最后无论轻重缓急,所有的工作全都一股脑儿地压在梅丽娜的身上了。
在这样的重压下,她偶尔会体力不支摔上那么几次实在再正常不过,于是梅丽娜只能苦笑着心想,我竟然真的天真地以为……在摔了这么多年之后,还终于有人能扶我一把呢。
她之前的这么多年实在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于是当这个略显陌生、不管是说话做事都有些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少爷,愿意对她示好的时候,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攀援上去,试着赌一把,看看这个人能不能带给她幸福的未来,带她脱离苦海。
很明显,不能。
正当梅丽娜咬紧了牙关,准备迎接预料之中的、和以往的十多年来经受过的无甚不同的疼痛之时,突然从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来,稳稳地扶住了即将倒在地上的梅丽娜。
——是神灵们终于听见了我的心声吗?终于有人,愿意对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底层的我伸出手,拯救我,带给我光明了吗?
怀抱着这样喜极而泣的情绪的梅丽娜颤巍巍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了之前那位去而复返的黑发蓝眸的少年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
“你没事吧?”
“没……没事,多谢殿下。”梅丽娜当场便红了脸,心想,这可不能算她变心,她对少爷是一心一意的,但这人的长相实在太犯规了:
只要被那双暗蓝色的桃花眼轻轻一瞥,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一种“我是被爱着”的美好幻觉。
这甚至不似人类能有的容色,宛如九天之上的星辰承载着神谕降临人间。
在这种幻觉和龙啸天近些日子来大力鼓吹的“平等”观念的促动下,梅丽娜鼓起勇气道:
“请问先生的姓名是什么?多谢您刚刚帮了我,我想做些点心来报答你的恩情。”
黑发少年轻轻一挑眉,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态里已经展现出了十成十的困惑,只不过本着良好的教养什么都没说出来罢了:
“……奥瑞尔。”
梅丽娜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那么点违和感:
为什么这位俊秀又好看的少年,会用“黄莺”这个词的音节来做名字呢?
但很快这种违和感便被更大的羞窘感掩盖下去了,因为随着周围人向她投来的诧异的目光越来越多,这位侍女才发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刚刚竟然违背了阶级的差别,和一个明显地位要高于她不知多少的人说话了!
但由于自家少爷和她从小到大一同长大的情分太深了,以至于就算她现在对龙啸天的真实身份还抱有怀疑,也下意识地坚信着那套“平等”的说辞,鼓起勇气对黑发少年讷讷道:
“我叫梅丽娜。刚才贸然询问您的姓名,实在有些唐突了,拜托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有意冒犯……因为我家少爷一直都宽和待人,我一时间也忘了这些礼节,是我的疏忽,十分抱歉!”
“原来是这样啊。”黑发少年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半点没有计较梅丽娜的失礼的意思,更有着令人一见之下便足以令人心折的好风度:
“听起来他可真是个好人,连我都要被打动了。”
他用那双脉脉含情的暗蓝色的双眸认真地注视着梅丽娜,在这样的神态面前,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诚意: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他都说过些什么吗?我也很想学习一下呢。”
梅丽娜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不知是不是劳动量足够、得到了锻炼的缘故,她自从进入青春期后就发育得很好,自小到大都习惯了外人形形sè • sè的目光,甚至连近来性情大变的少爷都不再把她当成个只能说说话、聊聊天的朋友了。
可这位黑发少年在看向她的时候,没有任何淫/邪下流的意思,令人不知不觉间就会心定神宁,就好像……是可以依靠的朋友似的。
于是梅丽娜讷讷开口,一个恍惚间就据实相告了:“他告诉我,人人生而平等,让我不要拘泥身份差别,勇敢地追逐爱情。”
和周围的任何人眼里都会有的觊觎之情不同,黑发少年的周身流露出一种很自然的、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拥有的平和的气场来;然而就在这样的目光下,这位自称“奥瑞尔”的少年,说出了一句让梅丽娜浑身发冷的话:
“那么除了这句话呢?他都为你做过些什么,才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他在跟梅丽娜交谈的时候,神情从来都没有变化过,始终是如一的淡然与从容,可正是这份从容,加强了别人对他的信服,让梅丽娜刹那间面色惨白,浑身都在摇摇欲坠了:
除了这些漂亮话之外,这个“龙啸天”,再也没给过她任何东西。
梅丽娜瞳孔紧缩,断断续续道:
“您是说……”他也是因为觊觎我,要骗我,才对我这么说的?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觉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如果轻易就错付真心的话,实在太令人惋惜了。”黑发少年对她轻轻一笑,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有一句低得几不可闻的话语送入了她耳边:
“比起这种谁都能轻易说出口的轻浮言辞,果然还是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才更有说服力,对吧?”
等到他走到了都没什么人的角落后,系统的声音才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果然从国王的私人库存里借来的这些行头十分有用,根本没人怀疑你的身份,而且龙啸天在你的刺激下已经有了想要做生意赚钱让自己也风风光光出人头地的想法了;身为龙啸天第一个女人的梅丽娜,也在你的引导下通过真理之口发现了事实的冰山一角,不错不错,成功一石三鸟!”
黑发少年面上虽然只字未发,但在和这个除了他之外再没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沟通的时候,发出来的却是少女的声音,婉转呖呖如黄莺啼鸣:
“那很好。”
——这名自称“奥瑞尔”的少年,便是女扮男装进入皇家学院的施莺莺。
不光家族里的人一时间无法理解她的决定,就连系统都不太了解,但它总觉得施莺莺的每个安排都自有深意,也就没阻止她,只在此刻困惑发问道: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是为了避免因为性别相同,而可能会和龙啸天的后宫产生的摩擦?”
“你看,狭隘了吧。”施莺莺语重心长地对系统道:
“我这是要把男主的后宫变成我的后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系统:你好,谢邀,我或许不是人,但我的宿主也是真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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