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道菜
她让出位置，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杯水才出来。
翠绿的竹筒在火的炙烤下，失去水分，变成带着微微焦黑的金黄色。
小心劈开，竹子清香与米饭香味扑面而来，犹如置身于竹林，大自然的馈赠总是让人惊喜。
颜色丰富的食材映入眼帘，腊肉是强大的油提供者，每一样食材都因它而泛着一层油光，但又不是油腻。
糯糯的大米吸收了其他食材的香味，微微泛黄，粒粒分明。一勺子舀起来，蘑菇白、豌豆绿、腊肉红，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每一样食材都保留了最原始的味道，却又十分和谐地混合在一起。
要是觉得不够味，还可以加上酱油，保证滋味十足。
沈萝满意极了！
要是渴了，没关系，馄饨也好了！
沈萝让沈荣等人去巷子里吆喝一声，让邻居们都过来尝尝。
馄饨不贵，比较符合他们家现在的定位。
翻滚着的馄饨透出里面带着绿意的馅料。
小宝这个小吃货第一个跑过来，举着他的小碗，目光灼灼。
“姐姐，谢谢！”
沈萝好笑，叮嘱道：“小心点，烫。”
小孩儿嘴上答应得好好的，捧着一碗馄饨，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到桌边。途中有人想帮他，他硬是不许，非要自己拿。
拿起勺子，象征性吹了几下，舌尖一触到外皮，又猛地缩了回去，继续吹几下，再一碰，还是烫，又缩了回去，乐此不疲地重复，红扑扑的脸颊肉晃呀晃。
最后，外皮的温度终于适宜，他这才咬下。
可里面的馅料还是很热。
他烫嘴地不住翻动嘴皮子，却舍不得吐出来。
馄饨皮好滑啊，里面的馅料好鲜啊，明明他不喜欢吃青菜的，可是这里面的青菜就很好吃，还有肉肉，带着汁水，怎么吃也吃不够。
他一边吃忍不住晃动脑袋。
这味道该怎么形容呢？
小宝圆圆的脑袋瓜第一次因为美味而陷入了谜之思考。
李修俨呼噜了一下孩子的头：“小宝，想什么呢？”
小宝吞下嘴里极其美味的馄饨，道：“哥哥，我在想，该怎么形容馄饨的好吃。”
“那想出来了吗？”
小宝刚想说没有，可一看到李修俨拿着的扇子，上面红红绿绿的，一看就知道是春天的风景。
他嘴里不知怎地，蹦出一句话：“我想到了！”
“是春天的味道！”
沈萝等人一愣，纷纷笑了起来。
她叹道：“小宝有才华啊！”
“正是，孩童最是心思细腻敏感，善于观察。”沈青儒不住点头。
无须用繁复的语言、讲究韵律的诗句，今天这一顿，正是春天的味道！
晚上，众人渐渐散去，一家人才有空好好坐下来说话。
沈青儒先道：“先生和朱大人都说，殿试在即，更要戒骄戒躁。往后我便不见客了，劳烦娘子和阿萝待客。阿荣和阿芃也要看顾家门。”
他极其郑重地行了个礼。
沈萝最喜欢沈青儒对待妻儿的尊重，她笑道：“爹，你放心备考。”
到了这一步，沈萝对殿试的紧张反而少了。
今日李修俨临走前让她不用过于担心，他道，反正能进殿试就已经很厉害了。那语气分明是咸鱼对勤奋努力学霸的深深崇拜。
沈萝被这么一说，心里真的轻松不少。
他总是能说出一些角度清奇的话，让她缓解焦虑，可往往又有奇效。
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天天过去，沈萝与二娘子她们筹备的卤肉店也渐渐进入尾声。
这也说明，殿试一天天临近。
又一次送考，沈萝做早膳充分考虑到了今天的沈青儒即将面对的情况。
首先，汤汤水水排除，在圣上面前考试，上茅厕容易影响形象。朱大人说就没有考生敢去上茅厕的。
有味道的，比如韭菜和蒜，也排除，即便是洗漱后再出发，也担心有味道残余。
最好是饱腹感强、可以提供能量的，要当场宣布名次，得撑好长时间呢。
沈萝一拍案板，决定做个清炖狮子头，案首领头，独占鳌头，不，独占狮子头，多好的寓意！
带着肥的猪肉不要皮，肥四瘦六，切成石榴粒大小，狮子头讲究的是细切粗剁，要保留颗粒状，但又要有黏度。
沈萝剁了不过十下，大概就差不多了。
这声音引得沈娘子探头进来，“这就开始了？”
“嗯，要一个时辰呢。”
说话间，她另寻一个碗，放上葱姜黄酒，这碗水得用来和馅去腥。
往肉馅中加入各种调味料，倒入这碗里的水，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摔打，感觉到干了，继续下葱姜酒水，继续搅动摔打，这一步讲究的就是耐心，千万不能一次性全倒入。
要是觉得弹性不够，那就放心地加盐加淀粉。
其余的配料则可以根据季节而选择。沈萝选的就是眼下正好吃的春笋，搅拌摔打，每一次都能发出啪的响声。感觉到差不多了，她才停下来。
刚好，锅里的水开了。
说是清炖，所以是真清，她只放三片姜三根葱头在里面，最后还都得挑出来。
她取出一块肉馅，大概有二两左右吧，糊上淀粉水，在双手来回滚动一会儿，看到表面光滑后，放入清汤。
趁炖煮这段时间，沈萝蒸了米糕。这是师婆婆说的，说是步步高升。
砂锅散发出肉味，开锅，因为狮子头太扎实了，汤水只能在狮子头周围咕噜咕噜滚着，像是被压制的喷泉。
这时，就可以加上烫好的青菜了。
大火收尾，砂锅放上桌揭开盖时，汤水还在咕噜咕噜地冒泡，感觉很隆重的样子。
今天就需要这种仪式感。
沈青儒赞叹：“感觉好好吃的样子。”
狮子头肉丁清晰可见他用勺子破开狮子头，舀起一勺子，肉颤颤巍巍地晃动，可想而知有多嫩。
炖的狮子头，没有油脂，汤清肉烂，口味清淡。沈青儒一个人吃了两个狮子头。
但这汤，他只可怜地喝了一勺，遗憾道：“等我考完，阿萝你一定要再做一次。”
“爹，殿试就这么一回，你忍忍吧，”沈萝保证，“肯定给你做，若是夏秋莲藕上市，加到肉里，会更清脆。对了，还可以把蟹黄嵌在馅心，更加鲜美。”
“阿萝，别说了别说了，我的口水快要流出来了。”沈青儒制止。
他起身，“我再去漱漱口。”
天蒙蒙亮，沈萝目送沈青儒走入那道宏伟的宫门。
李修俨不知从哪个角落蹦出来，幽怨地看着她。
因为狮子头这种东西，是有数量的，谁吃了一个，一眼就能看清楚，他今天早上只能画饼充饥望梅止渴。
“早上这道菜，下次再做，一定要叫我！”
沈萝挑眉。
李修俨立马软了：“拜托了。”眼神如狗狗般无辜清澈，带着恳求。
沈萝娇矜地点点头：“行吧。”
晨光下，她的脸如朝霞般清丽，眼睛如太阳般明亮，浑身充满蓬勃的朝气。
李修俨的心扑通扑通的。
“走了，回去吧。”沈娘子一回头，看到李修俨，还吓了一跳。
“李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她走过来，惊讶问道。
“上次听闻卤肉店今日开业，我想做第一个买卤肉的人。”李修俨腼腆道。
李修俨在沈家人心中，就是沈萝的头号簇拥者。他们从没想过男女关系之类的，因为李修俨每次出现，都是吃吃吃。
“那一起走吧。”沈娘子邀请道。
沈萝摇头失笑，率先进了马车。
承吉街今日有家食铺要开业，这个消息早就传遍了。
食铺很神秘，牌匾还盖着红布，不过许多人已经听到了小道消息，这是卤肉铺，上次香飘十里的卤肉香，就是这家店的厨子做的。
“我去问过重山武馆的二娘子和三娘子了，她们都说今天买有东西送。”
“哎呀，那必须去啊。”
“卤肉味我上次闻到，真是绝了，就着那味儿，我都能多吃三碗饭！”
“我刚去问了，她们说让大家先看完状元游街才开店。”
“哈哈哈，那还挺好，两不耽误。”
只不过，卤肉需要提前制作，那味儿一飘，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那里聚集。
“要不我就在这儿看状元游街吧，”食扑两边有一排长凳子，不少行人干脆坐下。
沈萝在后厨，见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坐下休息，捅捅旁边的李修俨。
“跟我说说，你的父皇和太子哥哥凶不凶？”
“这个啊，”李修俨咽下嘴里的肉夹馍，“我告诉你……”
与此同时，皇宫保和殿。
穿着明黄龙袍的李进坐在龙椅上，往下看，轻轻点头。
这都是大烨朝未来的栋梁啊！
目光逡巡一会儿，他招来太子，小声道：“那个，阿俨常去蹭饭的那一家，听闻也进了殿试，在哪儿？”
太子指了指正下方，“本届会元，姓沈，名青儒。”
*
宫外，沈萝等到花儿也谢了。
她站在特制的高凳子上，伸长脖子张望。“吉时还没到啊！”
因着还要兼顾卤肉店开张，她没去皇宫外面等着。
消息自然延迟了些。
额头留下汗水，沈萝擦了擦，李修俨同样站在高凳子上，忽然喊道：“来了！来了！”
她动作一顿：“是谁？”
“我看到了！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你爹！”李修俨激动道。
沈萝也很激动，跟旁边的沈娘子道：“娘！”
沈娘子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泪水突然滑了下来。
沈萝：“娘？”
沈娘子擦去眼角的泪，笑道：“喜极而泣。”
沈萝握住她的手，一同朝那对人马看去。
锣鼓开道，侍卫领头，而后，是本届状元。
沈青儒身着红袍，胸带红花，手捧圣诏，脚蹬宝马。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青儒也是这样，看上去风度翩翩，谦谦君子，就连因为连日备考的黑眼圈似乎也不见了。
沈萝感慨：“状元滤镜真是强大啊！”
路过她们时，沈青儒还特地朝这边招了招手。
沈萝自然带着沈娘子的手，招呼回去，喜笑颜开。
不知情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不由纷纷好奇起来。
沈萝身后的食铺实在过于明显，因为要保持神秘感，她特地挂上了废布，但这废布她是重新染过色的，红红绿绿，甚是缤纷，能一下子吸引住眼前的那种。
而她今天又穿得异常喜庆，升级版的锦鲤打扮，是头绳是食铺统一的七彩颜色，却一点也不俗，皮肤白里透红，还挥了一条彩色带子，可真是惹眼非常。
沈萝依依不舍地目送沈青儒走远。
沈娘子却比她理智多了，率先跳下高凳子：“好了，我们也该开始了！”
沈萝击掌：“好！”
于是乎，承吉街响起了比状元游街还要大声的锣鼓声。
沈青儒已经出了那条街，还能清晰地听到这声音。
他不由回头一笑，阿萝这主意，还真是……他笑着摇摇头。
“乡亲们，朋友们！”
沈萝站在高凳子上喊话，还没散去的百姓迅速聚拢起来。
这就是沈萝选在今天开业的目的，人多啊。
她一把撤开废布，门应声而开。
卤肉的香味瞬间四散开来，比之前的威力要猛十倍不止。
有猪肉，有整只鸡，整只鸭，挂着的卤肉似乎还在滴着卤汁，油光发亮的，甚是诱人。
二娘子和三娘子站在门口，激动极了，这么多人！
沈娘子也不由心潮澎湃。
“吉时到，揭牌匾！”沈萝又是清亮的一声。
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上面。
她一用力，红布随风飘下，沈娘子一伸手，接住那块红布，
她一抬头，看到牌匾的名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