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她将连帽衫的帽檐拉得更低了些，整个身子歪靠着窝进了座位里，就那么蜷缩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飞艇上的冷气开得很足，气温对于睡着的人来说实在有些低了，受到这样寒冷的刺激，睡梦中的三岛由希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这才悠悠醒了过来。
她抬起手，本想揉揉自己的眼睛，却赫然发现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件毛领的外套——那显然不是她的东西，看尺寸也不可能是卡希尔的东西。
三岛由希觉得这件外套看上去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眼熟。待大脑彻底从睡意当中清醒过来之后，她赫然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刚刚那个在视线里一闪而过的小男孩身上穿着的东西吗？
她猛地往过道的另一侧看了过去，却发现对方的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无一人了，座位周边也并没有什么行李一类的物品，看起来就好像是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坐过一样。
三岛由希有点迷茫地抓着那件突然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毛领外套。
这件外套其实并不算厚实，虽然姑且缝了毛领，但这件衣服甚至不足以抵御飞艇客舱里的冷气。
可那个男孩子连这样一件不顶用的外套都贡献出来了，从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孔上判断，他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失去了外套之后，说不定他自己会着凉？
三岛由希扁了扁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要是真的因为这样的事情生了病的话，那么那家伙一定是个十足的笨蛋吧。”
与此同时，飞艇里某个高级个室的温暖房间里，坐在桌边的男孩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他抬手揉了揉鼻子，视线却并没有从手里的资料页上挪开。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需要有谁来出面动手将这个世界变成它本来该有的美好模样。
这种念头其实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在年幼的费奥多尔的心里植根了，而现在的他正在为实现自己伟大的理想而筹备力量——
尽管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处在该是无邪烂漫的岁数的孩子而已。
费奥多尔的指尖划过纸面，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份飞艇的乘客名单。不过这份资料其实本身并没什么价值，因为他所感兴趣的那两个从流星街出来的人在登上飞艇的时候不可能会用到自己的真名。
当然，这种事情也无关紧要，因为就在刚刚，他已经打听到了那个家伙的名字。
“三岛由希……吗？”他小声嘀咕着：“真不像是个来自流星街的名字。”
“嘛，不过这种事情也并不影响以后的使用。”
费奥多尔随手把资料丢到了一边，一面啃着拇指的指甲，一面陷入了沉思。
天空竞技场位于巴托奇亚共和国境内，是世界上第四高的建筑，也是所有格斗爱好者的天堂。
也是因为这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格斗好手，所以论及安保系统也是世界范围内首屈一指的。
——这或许就是那位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小田原真二郎把交易地点定在这个地方的缘由。
港口黑手党跟巴兰蒂亚家的合作由来已久，在交易的过程当中，双方其实一直都有所龃龉，但因为势力的错综复杂，两家至少维系着表面上的和气。
在以往的交易过程当中，巴兰蒂亚家在那位小田原真二郎的手里吃过不少苦头，而巴兰蒂亚家也林林总总地清理过不少小田原手下得力的下属作为报复。两家的梁子一早就深深结下了。
就在不久之前，小田原真二郎才刚动用自己的手腕吞下了巴兰蒂亚家的一大块产业，肉痛的巴兰蒂亚家主终于忍无可忍。
但他也知道，想要在天空竞技场暗杀小田原这种级别的人物实在是件棘手的事情，这相当于一下子得罪几方的势力，如果真的暴露出来的话，就算是他也没有信心可以独自摆平。
可即使是这样，想要让小田原真二郎这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的决意也无法改变。
“交易会在明天上午那场一百五十层的对决时进行。”在观众席嘈杂的声音当中，卡希尔压低了声音贴在三岛由希的耳边说道：“场地就是这里，所以在正式行动之前，要先摸清整个场地的情况。”
“我明白了。”三岛由希点了点头，应声之后，便开始跟卡希尔分头在观众席里故作漫不经心地转悠了起来。
天空竞技场的规则很简单，就是胜者可以去往更高的楼层。这里总共有二百层，前一百层的比赛更多的像是随处可见的街头斗殴，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个强手也很快会以一边倒的势头冲上更高的楼层。
所以低层的观众数量甚至可能还没有参赛的选手多。
不过到了一百层之后，选手的实力可以说都是经过甄别的，所以比赛的精彩程度也提升了几个档次。
到了一百五十层的比赛，观众席就几乎已经达到了座无虚席的程度，甚至有些个没有座位的观客会选择站着看完比赛的全程。
混迹在那些人当中，三岛由希和卡希尔的存在也并不会显得很奇怪。
不过所谓观察场地什么的，对于三岛由希来说不过是一眼望过去的事情。斗技场的观众席很是开阔，坐席间挨得很近，每个分区除了正经的出入口之外，还藏着一到两个暗道的入口，不过看样子多半平素不大会启用。
场内没什么可以藏身的掩体，坐在客席的观众的一举一动都一览无余。说起来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太适合用作暗杀。
三岛由希琢磨着，卡希尔想要做的应该是将小田原真二郎引到某处无人注意的暗道然后趁机干掉吧。
绕到第四片分区的时候，三岛由希的视线忽然在观客席中的某处定住了。
视线尽头坐着个黑发的小男孩，穿着单薄的白色长袖开衫，他单手撑着面颊，一脸百无聊赖地漠然注视着场内的比赛。
恰在这个时候，场内一直处于劣势的一方忽然爆发地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击倒，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在雀跃着的人群当中，少年冷漠的神情便愈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三岛由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对方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漫不经心地冲她所在的方向撩了下眼皮。
然而还不及三岛由希冲他颔首示意，那男孩的视线便又回到了赛场当中。
被无视了的三岛由希顿时有些不爽，她灵活地从观众席的空隙钻到了男孩的面前，大咧咧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明明你对比赛也没什么兴趣吧。”小姑娘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孩子。
“我是在认真看比赛。”男孩懒懒地抬起了眼皮，用一种多说一个字都嫌麻烦的敷衍语气应了句：“不像一直在观众席四处乱窜的某人。”
“如果认真看比赛的话就不会注意到我在四处走动啦。”三岛由希俯下了身，盯着男孩紫红色的眼睛：“嘛，不过真是巧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你。”
“醒来之后就一直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半途被飞艇丢下去了呢。”
男孩扬了扬眉毛。
飞艇是直达的，当然不存在半途被丢下的情况。看到那个男孩一直没有回来，三岛由希便猜到了对方的座位大约本来就在别处，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跑到了她附近而已。
于是事后，三岛由希也在飞艇的各处找了一圈，不过在那些开放的普通席当中，她并没有找到那个男孩的身影，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那家伙是个住在高级个室里的有钱人。
那么他特地跑到一般席盯着她看这种举动就实在有点耐人寻味了。
“反正比赛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找个地方随便聊聊吧。”说着，三岛由希却已经不容分说地扯住了男孩子的手腕。
虽然费奥多尔比三岛由希大一些，但论及身体素质，贫血体弱的他实在没办法跟整日在流星街摸爬滚打的小姑娘比。见自己无法挣脱，费奥多尔只好任由小姑娘扯着自己离开了观众席的座位，一路钻到了一处幽黑的暗道里。
“我是花了门票的。”男孩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
“但你才不是为了看这种无聊的比赛才来的吧。”三岛由希扬了扬下颏，混是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在飞艇上的时候也是，我才不会相信你是因为碰巧路过才坐到我座位边上的。”
费奥多尔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暗色的眼睛里隐约泛起了一丁点光晕。
他并没料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会有这种程度的洞察力。
“让我来猜一下……”轻轻将指尖搭在自己的下巴上，小姑娘慢条斯理地说着：“会一个人跑到天空竞技场，你也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孩子，说不定是因为对‘流星街’的人感兴趣，所以才会在一边偷听我跟卡希尔的对话？”
“你该不会是打算出钱雇卡希尔给你做事吧？”
三岛由希的脸上一贯带着温软纯良的笑容，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冰冷：“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因为卡希尔他快要死了。”
“哦？”费奥多尔的声调轻轻扬了些许。
“在天空竞技场这种地方做工作什么的，就算成功，那些人也不可能会让卡希尔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三岛由希嗤了一声：“所以我敢肯定，这就是卡希尔能接到的最后一份工作了。”
“我没想找他委托工作。”费奥多尔忽然说道。
“诶——”三岛由希又往费奥多尔的跟前凑了凑，张大了眼睛看着少年脸上毫无波澜的表情，末了，她撇着嘴角，抱怨道：“真是的，你总是这样没有表情，想判断你心里在想什么好麻烦。”
“不过还好我之前也遇到过跟你差不多的家伙，所以……”说话间，少女轻轻踮起了脚尖，几乎是贴着少年的耳垂说道：
“你也不要想着可以雇佣我这种事情啦。虽然我是流星街出来的，但也是个真实存在着的‘人’，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才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
费奥多尔怔了好一会儿。直到三岛由希的身影早就已经从这个狭小又黑暗的空间里彻底消失了。
他抬起了手，摸了摸自己还带着余温的耳垂。
“好像忘记把衣服要回来了。”讷讷的，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费奥多尔知道卡希尔是接受了巴兰蒂亚家的委托才出现在天空竞技场的，他也很清楚，在这项委托完成之后，巴兰蒂亚家绝对会想尽办法地杀掉卡希尔灭口。
不过作为流星街出身的优秀暗杀者，费奥多尔之前想着，如果有必要的话，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招揽一下对方。他自己的势力还没有成熟，或者根本可以说是处在白手起家的阶段，所以只要是可以用的力量，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至少在看到那个小姑娘之前，费奥多尔都是这样想的。
在偷听了三岛由希和卡希尔的对话之后，费奥多尔很快便意识到卡希尔是个连自己的处境都摸不清楚的蠢材。这样的结果让他多少觉得有点扫兴，他甚至有一瞬间想要干脆转身回西伯利亚。
但现在，费奥多尔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趟好像也并没有白来。
这个跟在卡希尔身边的小姑娘看起来反而比某个愚蠢的暗杀者有趣得多。
第二天早晨，费奥多尔照着原定的计划再次来到了天空竞技场。
这一天的比赛颇有噱头，参赛的两个人好像在一层的时候就对上过，一路从一层打到了一百多层，一直互有胜负。就在几天之前，红方才刚将蓝方从一百六十层打回一百五十层，而没过多久，红方自己也被一个曾经打到一百九十层的空降给按了回来。
因为是纠缠已久的“宿命之战”，现场的观众比往日还要多上不少，解说的声音也听起来格外亢奋：
“这场宿命的对决到底谁才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呢——”
三岛由希戴着兜帽，双手抄着口袋在观众当中穿梭着，不多时，她看见了一个健硕的壮年男人从一处暗门闪了出来，若无其事地依靠在了墙边，关注起了场内的情况。
目标发现。
三岛由希轻轻勾起唇角，不动声色地凑到了那个男人的旁边，若无其事地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随着场内的动向，三岛由希也加入了喝彩的队伍，而她软糯的声音即使混同在嘈杂的背景音当中，也显得有些突兀。
很快，一旁男人的视线便落到了三岛由希的身上。
“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男人微俯下身，凑到三岛由希的耳侧轻声问道。
三岛由希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接着慌忙四周环视了一圈。
“诶？我爸爸刚刚还在这里来着？”
小脸上兴奋的表情顿时被慌张所取代，小姑娘撇了撇嘴巴，几乎一瞬间就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男人伸手搭在了三岛由希的肩上。
“是跟家人走散了啊。”他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意：“那么让我来帮你去找他吧。”
三岛由希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于是男人领着小姑娘三两步便转进了无人的暗道，见眼前一片黑暗，三岛由希的脚步也变得踟躇起来。
“不要怕，他应该就在不远处，从这里走会快一些。”男人若无其事地扯过了三岛由希的手，拉着她轻车熟路地往密道里走去。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地盘，走在密道里，他甚至都不用点灯。
直到确定听不到场内的喝彩声了，男人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真的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家伙。”男人的笑声里已经开始无法控制地透出了贪婪：“真想跟那个刚被首领招进来的地下医生炫耀，你可比他手里那个‘爱丽丝’诱人多了。”
这样说着，男人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手伸向了犹自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可还未及他触碰到小姑娘柔软的皮肤，耳边却忽的传来了个不合时宜的慵懒童音。
“这是什么新型的游戏方式吗？”
男人慌忙用手电照向了声音的来源，却看见一个黑发的小孩子正抱着手臂倚靠在墙边，懒懒地抬着视线看向这边。
“外面实在太吵了，我本来想在这里稍稍躲个清静的。”
见到光亮之后，男孩不适应地轻眯了下眼睛：
“结果没想到居然被您这样的人打扰了。可碍于您的身份，我好像又不好跟您计较。”
“真是让人困扰的事情啊。”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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