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触不可及（十二）
新选组兵败如山倒的消息并不让婧芜意外。
让她意外是——土方岁三居然带来了冲田总司想要再见她一面的消息。
尽管变若水能短时期让他的身体恢复到巅峰的状态,但是身体的衰弱是不可避免的，越发感到时日无多的男子在最后的几天里并没有联络自己的父亲和姐妹。
并不是因为在他的心里恋人比家人更重要——父亲已经赋闲多年，姐姐也都嫁了出去,不会因为新选组的兵败而受到什么牵连,但是婧芜就不一样了。
她依附着土方岁三生活。
她是花街上最美的那支心间花。舞蹈音律和歌……她是为了被爱着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无论人们愿不愿意承认,但,美丽的，脆弱的东西就是这样的,人们一边说着要保护她所以把她放在可以不被人伤害的温室里养育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其实也就只是单纯的渴望着占有。
如果土方岁三战败，这样一个从来没有任何工作经历，只会附庸风雅的女子会如何沦落呢？
有过私奔经历的花魁就算重新去做了花魁,地位也会一落千丈,沦为比普通游女还要低贱些的存在。
他不放心。
土方岁三也是因为知道冲田总司的这份思虑,才会让婧芜见他的吧。
叫人定制的名贵和服,叫人按三餐时间送去的精致的食物,还有会在婧芜睡觉时间进屋做家务的钟点工。
她生来就是享受这些东西的。
土方岁三确信自己会为了新选组而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若是他死了,他是定然会把遗产都交于婧芜继承的。但是她既不会经商也不会节俭着过日子。那之后，从没有受过苦，空有美貌却没有守住财富的能力的她,这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想不出来,也不敢去想。
在听到冲田总司发出要会面的申请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
也许冲田总司会有什么办法呢？
尽管没有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心存侥幸的想着。
况且，他也并不想看见婧芜在知道冲田总司亡故的消息后，因为没能再见他一面而落下遗憾。
他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他也会吃醋，会生气会难过。
他不是一个舍得看见心爱的女人投向他人怀抱的那种情种。
他是一个舍不得,不舍得的自私鬼。
——可就是因为他的这份不舍得舍不得，他才甘愿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
在内心深处，他始终明白这个已经病的下不了床，拿不起剑面容憔悴的男人，依旧是他在情场上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他永远羡慕的对手——
他其实也曾阴暗的盼望过他的死去……可真的到了这种时候，他却忍不住深深地悲哀起来。
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年少时的回忆，真的是很美好吧。
美好到，一连毁了三个人。
——
“你来了啊。”
把婧芜带到冲田总司房间里后，无视自己心中某种莫名的难受，土方岁三安静地离开了。
还非常体贴地关上了门。
他的这份沉默的体贴让密闭的屋内充满了相对无言的尴尬。
安静有的时候比黑暗还要可怕——这句话说的自是不错的。
压抑着咳嗽的青年并没有去看婧芜此刻的脸色，就好像婧芜也不敢去看他的脸那样。
从最是无知的年纪到了其中一个生命即将消逝的时间——有时候不免也有些感觉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让人变得这样的猝不及防。可有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怪时间过得太慢，慢到让人把生命里的每一个回眸与相遇的记得清清楚楚，才导致结束时这样的难以面对。
“……以后，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话题是冲田总司先开始找的。
这样直接的开口打破沉默氛围的情形非常的熟悉。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恍惚间好像又能回想起当年那个爱笑的少年牵着人偶一样的少女，一点点从沉默走向热闹。
婧芜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垂下头，揪着自己的和服袖子玩了起来，看上去乖极了。
冲田总司倒也不在意，他这次叫她来也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什么回应，只是很单纯的想和她说些自己想说的话。
“也许在你眼里，我现在说的话都会变得很不合时宜吧。”
“……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还是快点离开土方岁三比较好……不，准确的说，是和新选组的所有人都不要攀上关系。”
“我的遗产受益人是你。”
“我想，土方岁三应该也是这么决定的吧。”
“这之后，那些钱虽然不至于你花一辈子，但肯定够你用上一段时间。那之后不管是躲到寺庙里还是……”他顿了顿，“还是找个心爱的男人嫁了隐姓埋名也好，都绝对不要和新选组扯上关系了。”
他这么说着，眼底忽然涌动起了几抹悲伤。
这个九岁就被送入道馆学习剑术，亲眼见证了新选组的建立与繁荣的这个男人……在这个炮火和枪械的年代始终坚守着武士的那份情怀的男人。
他对新选组的爱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少。
可他却不得不在心上人的面前亲口承认新选组的颓势。
尽管靠着“变若水”，靠着新选组的夜间部队维持住了局面……可冲田总司并不是傻瓜。
靠透支生命换来的战斗力，早晚有用完的那天。
只期盼你能离我远一些。
越远越好。
不染尘埃的你和深陷泥沼的我；纯洁无暇的你和手染鲜血的我。
要是时光只停留在你蝶翅一样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耳垂，甜甜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的那某个瞬间——也许也不至于今日这般相见无言。
如果人真的有来世。
也许他不会执着于重逢。
而是和那个春风一样从他的世界路过的女孩轻飘飘地说一声谁也听不见的——
“好久不见。”
他们是彼此的青春。
可青春走的太快了，一转眼自己就不再是少年，谈不上拥有青春。